第645章 只待日后来取

    吴师爷哼了一声,目光转向这全州城的街面。

    这一看,连他这个见惯了世面的“军师”也不由得暗暗咋舌。

    以前进城踩点,那是提心吊胆。守门的兵丁要盘剥,巡街的捕快要查验,街上的百姓一个个面带菜色,眼神警惕。

    可今天?

    城门口的守卫靠在墙根底下晒太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任由他们这支满载“重货”的车队大摇大摆地进了城。

    街面上,到处都是醉醺醺的汉子,划拳的、唱曲的、吹牛的,没人多看他们一眼。

    那空气里飘着的不是馊味,而是浓得化不开的脂粉香和酒肉气。

    “乖乖……”

    吴师爷看着路边一家挂着“长乐坊”招牌的新铺子,那是以前的棺材铺改的。

    “这世道,真是变了。”

    他摩挲着手里的折扇,看着这满城的纸醉金迷,眼神里既有嘲弄,也有掩饰不住的贪婪。

    “以前咱们在山上拼死拼活,也不过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现在看看这城里人,连矿都不挖了,一个个过得比咱们还像土匪。”

    “师爷,那咱们……”二狗吞了口唾沫,看着路边摊子上没人看管的烧鸡。

    “别看了!没出息的东西!”

    吴师爷一拽缰绳,马车轮子碾过青石板。

    “走!去金蟾钱庄!”

    “把这十几车的破烂存进去,下个月,咱们把这醉仙居包下来,让里面的姑娘给咱们唱曲儿!”

    官道上的黄土,整整十日没落下来过。

    原本那是条连野狗都嫌荒凉的土路,两侧草丛里藏着要命的响马。可如今,这路硬生生被车轮子碾宽了三尺。

    潍州来的四驾马车,利州的单辕骡车,甚至是隔壁县城只有一只轮子的独轮车,首尾相接,排成了一条蜿蜒的长龙,在漫天扬尘里艰难蠕动。

    车轴摩擦的“吱呀”声,牲口的嘶鸣声,还有操着南腔北调的叫骂声,把这片寂静的山林搅得像个炸了锅的集市。

    “借过!借过!前面的别挡道!”

    一个满脸尘土的潍州客商挥着马鞭,探出车窗冲前面吼,“老子的货要是晚了时辰,存不上这期,你赔得起吗?!”

    “嚷嚷什么?!”

    前面那辆装着丝绸的大车上,车把式回头啐了一口,“没看见前面堵死了?那是利州王员外的车队!十八辆车!你有本事飞过去?”

    没人因为堵车而掉头。

    那股名为“金蟾”的风,早就吹过了州界,刮遍了邻近的利州和潍州。

    茶馆里、酒肆中,关于“全州有个散财童子”、“吕大善人点石成金”的传闻,被那些往来的行商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金蟾钱庄背后是海外的龙王爷,有人说是京里的贵人来布施。

    不管信不信,从全州离开的商人,都拿到了钱,怀疑也变成了狂热。

    车队好不容易挪到了全州城下。

    那个刚才还在骂娘的潍州客商,勒住马,抬头一看,愣住了。

    “这……这是全州?”

    他揉了揉进了沙子的眼,有些不敢认。

    记忆里那个墙皮脱落、如同乞丐窝棚般的破败土城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正在“脱胎换骨”的新城。

    原本塌了一半的城门楼子被重新修葺,青砖勾缝,朱漆大柱,顶上还铺着崭新的琉璃瓦,在日头下反着光。

    城门口那扇总是摇摇欲坠的烂木门,换成了包着厚铁皮的巨型闸门。

    几十名光着膀子的石匠,正喊着号子,把一块块方正的青条石铺在入城的主道上,原本坑洼积水的烂泥路,此刻平整得能跑马。

    “好大的手笔……”

    客商咋舌,手里攥着的缰绳松了松。

    “都说全州穷得尿血,这哪像穷地方?这气派,快赶上我们潍州府了!”

    城头上。

    赵德芳穿着一身崭新的官袍,手扶着刚刷好漆的女墙,俯瞰着脚下那如蚁群般涌入的车队,还有这条用银子铺出来的官道。

    “大人。”

    李师爷站在身后,看着那些石匠,还有些肉疼,“这可是十万两啊……您私库里的现银,这一下去了一大截。为了修这破路,值当吗?”

    “这叫门面。”

    赵德芳哼了一声,嘴角却挂着得意的笑。

    他指了指下面那辆正驶入城门的豪华马车。

    “你看那车,那是利州首富陈家的标识。那种大鳄,平日里那是眼睛长在头顶上,要是让他看见咱们这儿跟个猪圈似的,他敢把钱掏出来?”

    赵德芳转过身,拍了拍沾在袖子上的灰尘。

    “梧桐树栽好了,凤凰才肯落脚。”

    “再说了……”

    他眯起眼,看着那源源不断涌入的银车,眼神贪婪而狂热。

    “这十万两修的不是路,是网。”

    “网织得漂亮点,进来的鱼,才多。”

    金蟾钱庄的前堂,如今那是水泼不进。

    门房老张这几天胳膊都肿了,不是累的,是收拜帖收的。

    那一张张烫金、描银、甚至洒着香粉的拜帖,像雪片一样飞进来。落款的一个比一个吓人:利州商会会长、潍州织造局采办、甚至是隔壁行省的世家家主。

    谁都想见一面那位传说中的“财神爷”。

    谁都想探探那海外银山的底。

    哪怕只是喝口茶,听句准话,回去也能把心放进肚子里。

    可这些平日里跺跺脚地皮都颤的大人物,如今统统吃了闭门羹。

    “吕先生不见客。”

    “吕先生在盘账。”

    “吕先生在闭关祈福。”

    理由换了八百个,中心意思就一个:钱留下,人不见。

    ……

    后堂,静室。

    一墙之隔,隔绝了外头的喧嚣名利。

    吕不韦没在盘账,也没在祈福。他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捏着一串紫檀念珠,双目微阖,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盛秋站在他对面,手里捧着一封刚通过锦衣卫暗线,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信。

    信封上的火漆印,是只有核心人员才认得的“北玄”图腾。

    “念。”

    吕不韦拇指拨过一颗念珠。

    盛秋拆开信封,展信。信纸很薄,字迹苍劲有力,透着一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太州,破。”

    盛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颤音。

    “半个多月前前,辛弃疾将军拿下太州。”

    吕不韦拨动念珠的手指一顿。

    太州,是北玄东南沿海的富庶之地。

    “明州,入我彀中。”

    盛秋继续念道,语速加快,“辛将军用兵如神,明州慕容无法阻挡,三日破城。”

    “至此……”

    盛秋深吸一口气,拿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猛地抬头看向吕不韦,眼中精光暴涨。

    “……江南六州,尽归王土!南境大旗,已插遍江北!”

    “好!”

    吕不韦猛地睁开眼,平日里眯缝着的精明眼眸中,此刻却爆发出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气。

    “啪!”

    他一掌拍在扶手上,那串紫檀念珠在掌心撞击,发出金石之音。

    “殿下神武!”

    吕不韦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幅《南离山河图》前。

    他的目光不再局限于这小小的全州,也不再是那富庶的利州、潍州。而是越过那条滔滔大江,看向了江北那片广袤的土地。

    那里,曾经是北玄的疆土,现在却是殿下的南境!

    吕不韦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划,从江北,一路划到了南离。

    “殿下在北,以铁骑踏破山河,夺天下,这是‘武’。”

    他转过身,指了指脚下,指了指这座已经被金银腐蚀得千疮百孔的全州城。

    “我在南,以金银乱其心智,毁其根基,这是‘文’。”

    吕不韦嘴角勾起一抹笑,那笑容里没有了商人的市侩,只有谋士的决绝与狠辣。

    “一南,一北。”

    “一文,一武。”

    他虚空一握,仿佛将整个南离国都攥在了手心。

    “这把钳子,已经成型了。”

    “殿下的大军休整完毕之时,便是我这金蟾钱庄,彻底引爆之日。”

    吕不韦看向盛秋,眼神幽深。

    “盛百户,回信给殿下。”

    “就说……”

    吕不韦顿了顿,目光投向那遥远的北方,声音低沉而坚定。

    “……吕不韦在南离,已为殿下,备好了一份‘亡国’的大礼。”

    “只待殿下,日后提兵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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