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蜃楼

    正午,日头高悬。

    若是往常,这时候的全州城该是沉闷的。矿工在井下像耗子一样刨食,铁匠铺里锤声震天,街边的小贩扯着嗓子为了两文钱跟人磨破嘴皮。

    可今日,全州城病了。

    病得不轻,却又红光满面。

    城西那片连绵的私矿山,静得吓人。

    生锈的铁镐被随意丢在煤堆旁,运煤的独轮车翻倒在路边,车轴上结了蛛网。往日里黑烟滚滚的炼铁炉,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炉渣。

    没人上工。

    几千名矿工、苦力,像是约好了一样,集体扔了饭碗。

    他们去了哪?

    城内,“醉仙居”。

    才刚过午时,这就已经座无虚席。连大堂过道里都加了桌子,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劣质脂粉香,还有那股子几天没洗澡的汗馊味。

    “小二!死哪去了?!”

    一声暴喝,震得桌上的盘子乱跳。

    喊话的是个黑脸汉子,叫赵大锤。半个月前,他还在赵德芳的私矿里背煤,脊梁骨被煤筐压得直不起腰,为了几文钱能给人磕头。

    现在,他穿着件不合身的绸缎长衫,袖口挽得老高,露出一截黑黢黢、长满黑毛的小臂。一只脚踩在条凳上,满脸油光。

    “爷的酒呢?!”

    赵大锤把一只空碗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来了来了!赵爷,您消消气!”

    跑堂的小二端着酒壶,一路小跑过来,点头哈腰,“今儿个客实在是太多了,后厨剁肉的刀都快抡冒烟了!”

    “少废话!”

    赵大锤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金蟾钱庄的存单。他拿着那张纸,在小二面前晃了晃,像是在晃着一道免死金牌。

    “看见没?老子在金蟾钱庄存了五十两!”

    “下个月就是一百两!爷差你这点酒钱?”

    “是是是!赵爷是富贵人!”小二熟练地恭维着,心里却在骂娘。这张破纸都在这儿晃悠三天了,也没见换成现银,但这酒可是实打实喝进肚子里了。

    “喝!”

    赵大锤给同桌的几个工友倒满酒,豪气干云。

    “还挖什么煤?啊?谁爱挖谁挖!”

    他夹起一块肥得流油的红烧肉,塞进嘴里,嚼得满嘴流油。

    “老子算过了。把这五十两利滚利存上三个月,那就是四百两!到时候,老子回乡下买上一百亩地,雇几个长工伺候着,也当回地主老财!”

    “对!当老爷!”

    同桌的几个汉子也跟着起哄,眼珠子通红,也不知道是醉的,还是想钱想的。

    实际上,他赵大锤哪拿得出来这五十两,这王八蛋认了个干爹,是个做走街串巷生意的老头,老头无亲无故的,前些日子过世了,刚好给他留了一笔钱。

    这股子疯劲儿,顺着酒气飘出了酒楼,钻进了大街小巷。

    街面上的铺子关了一大半。

    粮油店、布庄、铁匠铺……门板紧闭,上面贴着红纸条——【东家有事,暂停营业】。

    做什么生意?

    卖一匹布赚二钱银子,还得赔着笑脸,还得防着受潮虫蛀。

    把本钱往钱庄一存,躺在床上睡大觉,醒来钱就翻倍了。这账,傻子都会算。

    生意不做了,钱没处花。

    于是,一些更刺激的营生,像雨后春笋一样从阴沟里冒了出来。

    “长乐坊”的大招牌,挂在了原本的一家书局门头上。

    这是家新开的赌坊。

    还没进门,就能听见里面传来的骰子撞击声,那是比银子落地更让人心跳加速的声音。

    里面乌烟瘴气,人挤人,人摞人。

    庄家是个一脸横肉的光头,手里摇着骰盅,喊得声嘶力竭。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赌桌上,堆着的不是现银。

    而是一张张按着手印的欠条,还有……金蟾钱庄的存单凭证。

    “押大!老子押大!”

    一个输红了眼的商贩,把手里最后一张存单“啪”地拍在桌上。

    “这一张是二十两的本金!下个月兑四十两!老子抵给你,算三十两!敢不敢接?!”

    “接!”

    庄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金牙。

    在这全州城,现在的金蟾存单,比朝廷的宝钞还硬,比真金白银还好使。

    赢了,那是纸醉金迷,今朝有酒今朝醉。

    输了?

    那是下个月的事。

    反正下个月钱庄还会发钱,输了再存,存了再赌。

    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也没人去想,那井下停工的矿坑会不会塌,那关门的粮铺会不会发霉。

    整座全州城,就像是一个喝高了的醉汉,踉踉跄跄,狂笑着,在一根细细的钢丝绳上,跳起了舞。

    酉时,日影西斜。

    一支看着颇有些奇怪的商队,混在进城的人流里,晃晃悠悠地进了瓮城。

    十几辆大车,上面盖着厚厚的油布,里面装的却不是粮食布匹,而是黑风寨积攒了十几年的金银细软、珍珠玛瑙。

    队伍最前头,黑风寨的“白纸扇”吴师爷,特意换了身暗红色的团花员外袍,头戴方巾,手里捏着两颗用来装样子的核桃。只是那袍子不太合身,袖口有点短,露出一截刺着青龙纹身的手腕。

    “啪!”

    吴师爷反手就是一折扇,抽在旁边一个汉子的脑门上。

    那汉子叫二狗,正缩着脖子,一双贼眼骨碌碌地盯着路边一个妇人腰间的钱袋,手已经下意识地伸出去半截。

    “哎哟!师爷,您打我作甚?”

    二狗捂着脑袋,一脸委屈。

    “打你?”

    吴师爷一脚踹在二狗的小腿肚子上,压着嗓子骂道:“把你的爪子给老子收回去!还有那背,给老子挺直了!”

    他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二狗那副半蹲不蹲、随时准备跑路的架势。

    “看看你那德行!贼眉鼠眼,缩头缩脑!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山上干没本买卖的?”

    吴师爷整了整衣领,挺起胸膛,努力装出一副儒商的派头。

    “都给老子记住了!咱们现在不是土匪!是客商!是来金蟾钱庄存钱的大主顾!”

    “为了那点针头线脑的碎银子,坏了咱们存钱的大计,老子剥了你的皮!”

    二狗吓得一激灵,赶紧挺直了腰杆,两只手规规矩矩地贴在裤缝上,只是那走姿怎么看怎么别扭,像是刚安了两条假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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