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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困兽之斗

    竹内旅团的三路大军,如同三头闯入荆棘丛林的蛮牛,在黑云岭的群山间被无形的绳索越缠越紧,越陷越深。半个月过去了,他们非但没能捕捉到八路军主力的踪迹,反而在独立大队那永无休止的冷枪、陷阱和袭扰下,伤亡与日俱增,士气低落,补给线也拉得漫长而脆弱。

    中路,原本进展最快的一路,此刻也被迫停滞在了一处名为“鬼见愁”的险要隘口前。带队的军官看着前方那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缝和两侧陡峭的悬崖,再想起一路上遭遇的种种噩梦,迟迟不敢下令强攻,只能不断呼叫炮火支援,但炮弹落在坚硬的岩石上,效果甚微。

    左路和右路的情况更糟,部队被零星的袭击死死钉在了茂密的林区和错综复杂的山谷里,前进不得,后退不甘,每日都在消耗着宝贵的给养和士兵的耐心。

    竹内毅雄的指挥部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地图上代表伤亡的小红旗密密麻麻,三个进攻箭头的推进距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参谋们低着头,不敢看旅团长那阴鸷得快要滴出水的脸色。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竹内终于爆发了,他将桌上的文件全部扫落在地,“一个旅团的皇军精锐,竟然被一群土八路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挡在山里半个月!帝国的颜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他猛地转身,盯着地图,眼中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必须逼他们出来决战!”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他看向副官,声音冰冷:“命令!左路、右路大队,停止前进,就地构筑防御工事,防止敌人偷袭。中路大队,分出两个中队,由我亲自指挥!”

    副官一愣:“旅团长阁下,您要亲自上前线?这太危险了!”

    “危险?”竹内冷笑一声,“待在指挥部里就不危险吗?看着部队被一点点耗光就不危险吗?执行命令!另外,通知航空兵,明天拂晓,我要他们对这个区域——”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乱石嶂主峰附近的一片区域,“进行一轮精确的、试探性的轰炸!我要看看,李云龙和赵旭日,到底藏在哪里!”

    他决定以身作饵,亲自带领一支精干力量,直插八路军可能的核心区域,同时用空中轰炸进行火力侦察,试图打破目前的僵局。这是一场豪赌。

    李云龙、赵刚以及伤势稳定了许多、已经可以短暂坐起的赵旭日,正在分析当前的敌情。

    “鬼子这是没辙了,开始耍横了。”李云龙看着侦察兵送回的、关于日军左右两路停止前进、中路分兵的情报,咧嘴笑道,“老赵,你把他们折腾得够呛啊!”

    赵旭日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很好,他盯着地图,眉头微蹙:“……竹内……亲自带队……目标……很明确……就是我们……这里 。他想……逼我们决战……”

    “来得正好!”李云龙摩拳擦掌,“老子等的就是这一天!他敢来,老子就敢埋了他!”

    “老李,不要冲动。”赵刚比较谨慎,“竹内敢亲自来,必然有所依仗。而且,他选择这个时机,很微妙。我怀疑,他可能有其他配合手段,比如……空中力量。”

    提到空中力量,几人的脸色都凝重起来。杨村的惨状还历历在目。

    赵旭日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他将计就计……竹内想找到我们,那就让他……找到……”

    “嗯?”李云龙和赵刚都看向他。

    “我们乱石峰东南角,那片相对开阔的石林区,布置一个假的,指挥部迹象,稍加伪装。但要让飞机能看出来……”

    “主力和群众,向西更深处的……鹰愁涧转移,那里地形更复杂也便于隐蔽……”

    “独立大队和一团一营,负责在假指挥部,外围设伏。如果竹内真的被引来……就打他一个伏击!如果,他只是轰炸……那我们就……看场烟火!”

    一个极其大胆的“引蛇出洞”兼“金蝉脱壳”的计划,在赵旭日脑中清晰呈现。他要利用竹内的急躁和判断,反过来给他设下一个死亡陷阱。

    秦守义接到了新的命令,精神大振。他立刻召集了所有能动弹的队员,包括一些伤势稍轻、坚持要求归队的。

    “同志们!大鱼要上钩了!老赵下了命令,咱们和一团一营的兄弟一起,给竹内老鬼子准备一桌‘好菜’!”秦守义的声音中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战意。

    他们迅速行动起来,配合一团一营,在赵旭日指定的石林区精心布置假象——搭建一些简陋的、看似指挥所的窝棚,故意留下一些不太明显的行军痕迹,甚至“不小心”让一面破损的军旗在石缝间若隐若现。

    同时,主力部队和群众在李云龙和赵刚的组织下,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向更加险峻隐蔽的鹰愁涧方向转移。

    楚云飞很快察觉到了日军异常的调动和八路军可能的动向。

    “竹内亲自出马?还要了空中支援?”楚云飞看着情报,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看来,他是被逼到墙角,要行险一搏了。李云龙和赵旭日……会如何应对呢?”

    他沉吟良久,吩咐方立功:“命令我部侦察单位,密切注意黑云岭东南石林区方向的动静。另外,把我们截获的、关于日军可能动用更大规模轰炸机群的情报,再次通报给八路军。这一次,我们只提供情报,绝不介入。”

    他选择作壁上观,静待这场龙争虎斗的结果。

    第二天拂晓,如同竹内所命令的,三架日军轰炸机出现在黑云岭上空,它们盘旋着,最终将炸弹倾泻在了那片布置了假象的石林区。爆炸声在山谷间回荡,火光和浓烟升起。

    通过望远镜看到这一幕的竹内,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找到你了!李云龙!赵旭日!命令部队,全速前进,目标,东南石林区!”

    困兽已然出笼,带着疯狂的赌性,扑向了猎手精心布置的舞台。然而,他并不知道,他所以为的猎物巢穴,早已空空如也,而在那燃烧的假象周围,无数双复仇的眼睛和冰冷的枪口,正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到来。这场因绝望而发起的困兽之斗,最终会将谁拖入死亡的深渊?

    竹内毅雄亲自率领的两个中队,如同两支脱弦的毒箭,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直扑东南石林区。空中轰炸留下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焦糊的气味刺激着日军士兵的鼻腔,也助长了他们急于“剿灭”敌军指挥中枢的躁动。竹内骑在战马上(山区不便乘车),举着望远镜,看着远处石林区升起的袅袅余烟,脸上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狞笑。

    “加速前进!八路军主力就在前面!为天皇陛下建立功勋的时刻到了!”他挥舞着军刀,嘶声催促。部队在他的驱使下,不顾疲惫,强行军冲向预定目标。

    然而,他们刚刚踏入石林区外围那片相对开阔、布满了嶙峋怪石和低矮灌木的洼地,死神便骤然降临!

    “轰!轰!轰!”

    预先埋设的连环踏板雷和绊发雷被接二连三地触发!剧烈的爆炸在日军密集的行军队列中炸开,瞬间将十几名士兵掀上了天,残肢断臂混合着泥土四处飞溅!

    “敌袭!有地雷!”

    “散开!快散开!”

    日军队伍顿时大乱,士兵们惊恐地寻找掩体,队形瞬间崩溃。然而,这仅仅是开胃菜。

    几乎在爆炸声响起的同一时间,埋伏在石林区四周制高点和岩石缝隙中的八路军战士,在秦守义和一营长的统一指挥下,开火了!

    “打!”

    “哒哒哒——!”

    “砰!砰!砰!”

    机枪、步枪、手榴弹……所有火力如同狂风暴雨般,从三个方向向着洼地中混乱的日军倾泻而下!子弹打在岩石上迸射出点点火星,手榴弹在人群中炸开一团团血雾。日军被这突如其来的立体打击完全打懵了,伤亡惨重,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只能凭借岩石和弹坑苦苦支撑。

    竹内又惊又怒,他没想到对方的火力如此凶猛,埋伏如此精准!“八嘎!我们中计了!这不是指挥部,是陷阱!”他立刻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但为时已晚。他的部队已经被死死拖在了这片死亡洼地。

    “迫击炮!给我轰击他们的火力点!机枪压制!第一小队,向左翼突击,打开缺口!”竹内声嘶力竭地吼道,试图稳住阵脚,寻找突围的机会。

    日军的素质和装备优势在绝境中开始显现。在军官的弹压下,残存的士兵开始依托地形顽强还击,迫击炮弹也开始零零落落地砸向八路军的伏击阵地,造成了一定的伤亡。战斗瞬间进入了白热化的胶着状态。

    赵旭日在周瑶和一名战士的搀扶下,站在一处隐蔽的岩缝后,用望远镜观察着战场。他的脸色因紧张和虚弱而更加苍白,但那只独眼却锐利如鹰。

    “……鬼子……抵抗很顽强……竹内……想突围……”他迅速判断着形势,“……告诉……秦守义……不要硬拼……放他们……往东南方向……撤……”

    “……那里……是……一片……沼泽地……和……雷区……让他们……自己……陷进去……”

    通讯员立刻将命令传达下去。

    秦守义接到命令,立刻领会了赵旭日的意图。他命令部队适当减弱正面火力,尤其是对日军左翼的压力,做出力有不逮的假象。

    果然,察觉到左翼压力减弱的竹内,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命令部队向东南方向突围!残存的日军士兵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地涌向那个“唯一”的生机。

    然而,他们刚刚脱离洼地,踏入那片看似平静的草丛,更可怕的噩梦降临了!

    “噗通!”“啊!”

    跑在前面的士兵接二连三地陷进了伪装巧妙的沼泽泥潭,挣扎着向下沉去。更恐怖的是,慌乱中不断有人触发埋在沼泽边缘和通道上的地雷!

    “轰!轰!”

    爆炸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这片区域彻底变成了吞噬生命的死亡陷阱!日军彻底失去了建制,如同无头苍蝇般在沼泽和雷区间乱窜,伤亡急剧增加。

    竹内被卫兵拼死护着,侥幸没有陷入沼泽,但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士兵和陷入绝境的部队,他目眦欲裂,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他意识到,自己不仅赌输了,还可能把命也赔在这里。

    楚云飞通过望远镜,将石林区方向的战况尽收眼底。当他看到日军陷入重围,在沼泽地里垂死挣扎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团座,竹内旅团看来是在劫难逃了。我们是否……”方立功试探着问。此时如果晋绥军从侧翼切入,不仅能扩大战果,甚至可能抢到击毙或者俘虏竹内的头功。

    楚云飞沉默了片刻,缓缓放下望远镜,摇了摇头:“不。我们不动。”

    “为何?此乃天赐良机啊!”方立功不解。

    楚云飞淡淡道:“第一,李云龙和赵旭日布此死局,必不容他人插手摘桃。我们此时介入,恐生误会,甚至引发冲突。第二,竹内虽败,但其旅团主力尚在,若将其逼至绝境,狗急跳墙,困兽犹斗,其反扑亦不容小觑。第三……”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此战之后,八路军声威必然更盛,我们需要考虑的,是更长远的平衡。传令下去,各部严守阵地,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出击。另外,给二战区长官部发报,详呈我部‘策应’八路军,牵制日军部分兵力之战绩。”

    他选择了最符合自身利益的方式,既保全了实力,又在战报上占据了“策应”之功,同时避免了与八路军可能发生的摩擦。

    战斗接近尾声。竹内带领着最后几十名残兵,丢掉了所有重武器,如同丧家之犬,凭借着个人卫队的拼死保护,才勉强从沼泽地和八路军的追击中逃脱,向着来路仓皇溃退。来时气势汹汹的两个中队,回去时已不足一个小队,且人人带伤,魂飞魄散。

    秦守义和一营长没有进行深追,他们的任务已经超额完成。战士们开始打扫战场,收缴武器弹药,救治己方伤员。

    站在观察点的赵旭日,看着竹内溃逃的方向,缓缓松了口气,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被周瑶连忙扶住。他的脸上没有胜利的狂喜,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竹内这次惨败,如同被斩断了一只利爪的疯狗,接下来的报复,恐怕会更加不择手段。雷霆般的伏击虽然重创了敌人,但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如同这片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泥沼,深不见底。

    石林区伏击战的胜利,如同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暂时浇灭了竹内旅团凶猛的进攻气焰,也洗刷了杨村被炸、渡口血战的屈辱。然而,胜利的代价同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打扫战场的战士们在沼泽和焦土间收敛着敌我双方的遗体,缴获的武器堆成了小山,却难以冲淡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与悲怆。

    秦守义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站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望着被战士们小心翼翼抬下来的、覆盖着破旧军布的战友遗体,其中就有一营那位和他并肩作战、最终倒在日军迫击炮火下的营长。他紧紧攥着拳,指甲深陷掌心,感受不到疼痛,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物伤其类的哀恸。独立大队再次付出了鲜血的代价,虽然给予了敌人重创,但自身的骨干也几乎损失殆尽。

    “大队长,伤亡统计出来了……”一名胳膊缠着绷带的排长走上前,声音沙哑,“我们大队……算上轻伤员,还能动的……只剩二十八人。一营那边……损失也超过三分之一……”

    二十八人……秦守义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硝烟和死亡气息的空气。从乱石嶂带出来的种子,又一次几乎被打光了。他挥了挥手,示意排长下去,自己需要静一静。

    与前线肃杀的气氛不同,新营地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更加坚定的氛围。李云龙和赵刚站在一处较高的石台上,看着下方井然有序、正在加紧构筑工事和休整的部队,以及得到妥善安置、情绪逐渐稳定的群众。

    “老赵这一仗,打得漂亮!”李云龙难得地没有大声嚷嚷,而是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充满了感慨,“石林区这一下,等于打断了竹内一条胳膊!我看他短时间内,是没力气再组织这种规模的进攻了。”

    赵刚点了点头,但眉头依旧微蹙:“战果确实辉煌,但我们的损失也不小。尤其是黑云岭独立大队和一营,伤亡都很重。部队急需休整和补充。而且,竹内此人睚眦必报,这次吃了这么大亏,我担心他会动用更极端的手段。”

    这时,担架抬着赵旭日回到了指挥部。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石林区之行显然耗尽了他刚刚积攒起来的一点元气。周瑶寸步不离地跟在旁边,脸上写满了担忧。

    “老赵!你他娘的真是这个!”李云龙看到赵旭日,立刻迎了上去,竖起了大拇指,但看到他惨白的脸色,后面的粗话又咽了回去,语气转为关切,“怎么样?还撑得住不?”

    赵旭日微微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目光扫过李云龙和赵刚,声音虚弱却清晰:“……竹内……新败……短期内……地面进攻……无力……但……要警惕……他……狗急跳墙……”

    “……可能会……请求……更多……空中支援……或者……使用……特种弹(指毒气)……通知部队……做好……防化准备……群众……也要……普及……防护知识……”

    他的思维依旧走在所有人的前面,已经开始预判敌人最恶毒的反扑方式。

    李云龙和赵刚神色一凛,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娘的,小鬼子要是敢用那玩意儿,老子跟他没完!”李云龙骂了一句,随即对赵刚道,“老赵,这事你来负责,立刻组织防化训练和物资准备!”

    赵旭日又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秦守义,他刚刚赶回指挥部汇报情况:“……守义……独立大队……需要……重建……”

    他的目光中带着期许,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托付。“……从各营……抽调……战斗骨干……补充……你们……同时……也要……培养……新人……黑云岭的魂……不能散……”

    秦守义迎着赵旭日的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老赵,你放心!只要我秦守义还有一口气在,独立大队就垮不了!骨干我会去挑,新兵我来带!用不了多久,一支新的黑云岭独立大队,一定能重新站在打鬼子的最前沿!”

    与八路军那边痛并振奋着的气氛截然相反,日军指挥部内一片死寂,如同坟墓。竹内毅雄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军装沾满泥污,脸上还有一道被弹片划破的血痕,往日的一丝不苟荡然无存。他带出去的两个中队,回来的不足五十人,且个个带伤,士气彻底崩溃。

    惨败的消息已经无法隐瞒,他必须向师团部汇报。可以预见,一顿严厉的斥责甚至撤职查办的处分正在等着他。巨大的失败感和耻辱感几乎将他吞噬。

    “旅团长阁下……”副官小心翼翼地开口,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竹内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他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水杯跳动:“不!我没有输!是李云龙和赵旭日太狡猾!是他们利用了地形!是帝国的情报部门无能!”

    他将失败的原因全部归咎于外部,拒绝承认自己的失误。这种心态,让他接下来的决策,可能更加危险和不可预测。

    楚云飞看着手中关于石林区大捷的详细战报,久久不语。

    “团座,八路军此战,可谓经典。以弱胜强,以巧破力。经此一役,竹内旅团元气大伤,短期内已无力威胁我防区。我们是否应该趁此机会,扩大我们的控制范围?”方立功建议道。

    楚云飞放下战报,摇了摇头:“立功,你只看到了其一。八路军虽胜,亦是惨胜,急需休整。我们此时若大肆扩张,必然引起八路军警惕,甚至可能破坏目前的合作态势。得不偿失。”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深邃:“传令各部,严守现有防区,暂不主动出击。另外,以我的名义,给李云龙和赵旭日发一份贺电。嗯……再从我们的储备里,调拨一批药品和粮食,给他们送过去。就说……楚某聊表敬意,共庆此抗日之捷。”

    他此举,既是维持表面上的抗日统一战线,也是一种深远的投资。他看到了李云龙和赵旭日组合的巨大潜力,以及他们未来可能带来的战略价值。

    石林区的硝烟渐渐散去,余烬中埋藏着牺牲与伤痛,却也孕育着新的希望与力量。黑云岭独立大队将在血与火中重建,八路军主力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而遭受重创的竹内,则像一条潜伏在阴影中的受伤毒蛇,酝酿着更致命的毒液。暂时的平静之下,新一轮的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石林区大捷的余波,在黑云岭内外持续荡漾,但其带来的影响却截然不同。对八路军独立团而言,这是一针强心剂,是绝境反击的证明;对竹内旅团而言,这是刻骨铭心的耻辱,是战略上被迫转入守势的转折点;而对周边观望的各方势力,尤其是晋绥军楚云飞部,则是一次需要重新评估格局的重大事件。

    营地的重建和部队的整编工作正在紧张有序地进行。得益于楚云飞“雪中送炭”般送来的药品和部分粮食,伤员的恢复情况良好,部队的士气也得以维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平。

    李云龙和赵刚将主要精力放在了部队的休整和战术总结上。石林区的胜利固然可喜,但暴露出的问题也不少,尤其是面对日军优势火力和装备时的被动。他们组织各级指挥员进行复盘,研究如何更好地将游击战、运动战与必要的阵地防御相结合。

    而赵旭日,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静养和周瑶的精心照料后,身体终于有了明显的好转。虽然左眼的残疾无法挽回,身体也大不如前,无法再像以往那样亲临一线冲锋陷阵,但他那饱经战火淬炼的头脑和战略眼光,却变得更加深邃和锐利。他不再具体负责独立大队的日常指挥,而是成为了整个独立团,乃至影响周边抗战格局的一位特殊“砥柱”——战略顾问。

    他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的石洞里,面前总是铺着那张被摩挲得发亮的地图。秦守义、吴明远,甚至李云龙和赵刚,遇到难以决断的军情时,都会习惯性地来向他请教。他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提出极具前瞻性的建议。

    “……竹内……新败……但……困兽犹斗……”赵旭日用炭笔在地图上县城的位置画了一个圈,“……他下一步……无非……两条路……”

    “……其一……向上请求……更多援军……重兵压境……但这需要时间……而且……华北日军……兵力也捉襟见肘……”

    “……其二……就是……使用……更卑劣的手段……比如……特种弹……或者……加强对……周边村庄的……控制和经济封锁……企图……困死我们……”

    他的分析让李云龙和赵刚神色凝重。

    “他娘的,小鬼子要是敢放毒气,老子……”李云龙咬牙切齿。

    “所以我们更要加强防备,同时向上级报告,争取支援。”赵刚接口道,随即看向赵旭日,“老赵,那依你看,我们当前的重点应该放在哪里?”

    赵旭日的炭笔移到了黑云岭与平原交界的那片区域:“……主动出击……不能……坐等……竹内出招……”

    “……派出……小股精锐……深入敌后……破坏……交通线……袭击……物资仓库……尤其是……可能存放……特种弹的地方……”

    “……同时……加强……与……周边……尚未被鬼子完全控制的……村镇的联系……建立……更广泛的……情报网和……游击区……把我们的根……扎得更深……”

    他的思路清晰而富有攻击性,即使在战略防御阶段,也强调以攻代守,掌握主动权。

    秦守义牢记着赵旭日的嘱托,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独立大队的重建中。他从各营精心挑选了三十多名有战斗经验、意志坚定的老兵作为骨架,又补充了五十多名经过初步训练、斗志昂扬的新兵。

    训练场上,喊杀声震天。秦守义亲自示范战术动作,吴明远则负责思想教育和文化学习。他们将老黑云岭独立大队那种悍不畏死、善于山地作战的传统,与独立团正规军的战术纪律相结合,力图打造出一支兼具韧性与战斗力的新型部队。

    “快!再快一点!鬼子的子弹不会等你!”

    “利用好每一块石头,每一处阴影!活下来,才能杀更多鬼子!”

    训练虽然艰苦,但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要为牺牲的战友报仇,要重新扛起“黑云岭独立大队”这面染血的旗帜。

    竹内毅雄如同一条受伤后蛰伏起来的毒蛇,表面上收敛了锋芒,暗地里却在疯狂地舔舐伤口,积蓄着毒液。石林区的惨败让他受到了师团部的严厉申斥,险些被撤职。他深知,如果不能尽快挽回败局,他的军事生涯甚至生命都可能走到尽头。

    他不再执着于寻找八路军主力决战,而是采用了更加阴险和长远的策略。

    “命令!”竹内对肃立面前的军官和特务头子“灰蛇”说道,“第一,加强对占领区的‘治安强化运动’,推行保甲连坐,征缴粮秣,严格控制物资流入山区,我要饿死、困死他们!”

    “第二,‘灰蛇’,你的特高课活动要更加隐蔽和有效!收买、策反、散布谣言,我要从内部瓦解他们的抵抗意志!重点目标,就是他们新补充的兵员和与八路军有联系的村庄!”

    “第三,”竹内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向方面军特种武器管理部门提交申请,请求调拨……‘茶瓶’,日军对芥子气等化学武器的隐语!以备……不时之需!”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准备在关键时刻,使用这种被国际公约禁止的、极其卑劣的武器。

    楚云飞密切关注着日军和八路军的动向。当他得知竹内开始在占领区推行更严酷的统治,并有可能动用特种武器时,他的眉头深深皱起。

    “竹内这是要行险啊。”楚云飞对方立功道,“特种武器一旦使用,必将造成大量平民伤亡,且遗祸无穷。此事,已非单纯的军事对抗。”

    “团座,我们是否要向二战区乃至重庆方面报告此事?或者……暗中提醒一下八路军?”方立功问道。

    楚云飞沉吟良久,摇了摇头:“无确切证据,贸然上报,恐被斥为危言耸听。至于提醒八路军……我们与李云龙部,终究是合作而非一体。这样吧,将我们搜集到的、关于日军加强物资管控和可能进行特殊物资调运的情报,以模糊的方式,通过民间渠道,间接传递到八路军那边。至于他们能否领悟,就看赵旭日的智慧了。”

    他依旧保持着谨慎的平衡,既不愿看到八路军被毒气所害导致局面崩溃,也不愿过度介入而引火烧身。

    暗潮在各方的博弈下汹涌澎湃。赵旭日如同中流砥柱,以其冷静的头脑指引着独立团的方向;秦守义则在奋力重铸利刃;而竹内,这条潜伏的毒蛇,已然张开了毒腺,危险的阴云,再次悄然笼罩黑云岭。

    楚云飞那份经由民间渠道、语焉不详传递过来的情报,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在独立团高层,尤其是在赵旭日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情报内容含糊地提到了“日军加强特殊物资管控”、“有非常规运输车队夜间入城”以及“城内戒严级别提升”等零碎信息,并未直接提及化学武器,但结合赵旭日之前对竹内可能狗急跳墙使用“特种弹”的判断,这些信息瞬间被赋予了极其危险的色彩。

    炭笔在地图上县城与周边交通线的位置重重划过。赵旭日独眼中寒光凛冽,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李云龙、赵刚、秦守义和吴明远都围在一旁,气氛紧张。

    “……基本……可以断定……”赵旭日的声音因紧绷而显得有些嘶哑,“……竹内……可能……已经拿到了……那东西……”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那东西”指的是什么。

    “他娘的!小鬼子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李云龙一拳砸在石壁上,震下些许尘土,眼中怒火熊熊。

    赵刚脸色铁青:“如果情报属实,这将是极其严重的事件!我们必须立刻向军区首长汇报,并做好最坏的打算!”

    “汇报……要快……”赵旭日点头,“但……远水……难解近渴……我们必须……立刻……自救……”

    他的目光投向秦守义和吴明远:“……独立大队……重建……进度……如何?”

    秦守义立刻回答:“老兵骨架已经搭起来,新兵训练抓得很紧,基本的战术动作和纪律已经成型,但形成战斗力还需要时间。”

    “……时间……不等人……”赵旭日摇头,“……改变……训练重点……立刻……转向……防化……和……应急疏散……”

    他看向李云龙和赵刚:“……全团……都要……动起来……普及……防化知识……制作……简易防护器材……比如……浸湿的毛巾……肥皂水……寻找……山洞、上风口……作为……紧急避难所……”

    他的思路清晰而迅速,每一项措施都直指可能到来的毒气袭击要害。

    训练内容一夜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拼刺刀和射击训练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如何快速辨别风向、如何利用地形规避毒气、如何用最快的速度佩戴简易防毒面具(用浸泡过碱水或尿液的纱布多层包裹口鼻)、以及遭遇疑似毒气袭击后的紧急冲洗和救护。

    秦守义和吴明远亲自示范,要求每一个战士,包括新兵,都必须熟练掌握。训练场上弥漫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紧张和肃杀气氛。新兵们虽然不解,但在老兵的严厉督促和“鬼子可能放毒”的恐怖传言下,也都拼了命地学习。

    “快!把毛巾浸湿!捂紧口鼻!弯腰低姿,向上风口跑!”

    “检查你的水壶!里面必须是清水!关键时刻能救命!”

    一声声嘶吼在训练场上回荡。

    深夜,几辆覆盖着厚重帆布的卡车在严密护卫下,悄无声息地驶入了县城边缘一处新设立的、戒备极其森严的仓库。竹内毅雄亲自在场监督。当帆布掀开,露出那些印着特殊骷髅标志、外形独特的金属罐时,连周围负责警戒的日军士兵眼中都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灰蛇”躬身站在竹内身边,低声道:“旅团长阁下,‘货物’已安全运抵。方面军特批了三个基数的‘茶瓶’和‘红剂’。”

    竹内抚摸着冰冷的罐体,脸上露出了病态的、混合着残忍与兴奋的笑容:“很好……李云龙……赵旭日……你们带给我的耻辱,我将用这来自地狱的烟火,百倍奉还!命令技术分队,立刻熟悉操作流程,选择合适的气象条件……我要让黑云岭,变成真正的鬼岭!”

    李云龙和赵刚的紧急电报,以最高优先级送到了军区首长手中。首长们高度重视,一方面严厉斥责日军的野蛮行径,并向重庆政府和国际社会发出抗议照会(尽管知道作用有限),另一方面紧急调拨军区库存的极其有限的防毒面具和漂白粉等消毒物资,火速运往独立团。同时,命令周边所有兄弟部队,加强对日军动向的监视,尤其是运输线和可疑仓库,并做好应对日军使用化学武器的预案。

    楚云飞也通过自己的渠道,确认了日军确实接收了特种武器。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团座,日军此举,已完全违背战争伦理。我们是否……”方立功的语气中带着愤慨。

    楚云飞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我们人微言轻,改变不了大局。能做的,已经做了。传令下去,我部所有单位,即刻起配发防毒面具(晋绥军装备相对较好),加强阵地通风和防化演练。另外……”他顿了顿,“将我们确认的情报,以更明确的方式,再次传递给八路军。这一次,不必遮掩了。”

    他最终还是跨过了那条模糊的界限,选择了更直接的警示。这不仅关乎八路军,也关乎所有中国军人的尊严和底线。

    赵旭日无法入睡,他靠坐在石洞壁旁,听着山风呼啸。周瑶在一旁默默守候。尽管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准备,但一种巨大的不安感始终笼罩着他。化学武器不同于枪炮,它的杀伤无形而残酷,尤其是对缺乏防护的普通群众。

    他想起杨村轰炸后的惨状,想起黑石河渡口漂浮的尸体……如果毒气降临,那将是比那恐怖十倍、百倍的场景。

    “……必须……想办法……主动……破坏……”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不能坐等毒气降临,必须在竹内使用之前,找到并摧毁这些恶魔的武器!但这无疑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

    无声的警报已然拉响,死亡的阴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浓重。一方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恶魔的武器,另一方则在争分夺秒地构筑生命的防线。一场不同于以往任何战斗的、关乎生存与毁灭的终极考验,正一步步逼近黑云岭。

    赵旭日那句“必须主动破坏”的低语,如同在独立团高层心中投下了一颗决然的火种。坐以待毙,等待毒气降临,是所有人无法接受的结局。一场针对日军化学武器库的破袭作战计划,在极度保密和紧迫的氛围中迅速酝酿。

    与会者仅有李云龙、赵刚、赵旭日、秦守义以及被特意召回、伤势未愈但眼神依旧锐利的张贵。油灯的光晕在几人凝重的脸上跳跃。

    “……任务……目标……县城西郊……新设的……三号仓库……疑似……存放……‘特种弹’……”赵旭日用炭笔在地图上精确标出位置,那里是“灰蛇”特务活动中无意间暴露,又被张贵之前布下的暗线确认的敏感地点。

    “……行动……核心……不是占领……是摧毁……彻底摧毁……”赵旭日的独眼扫过秦守义和张贵,“……难度……极大……戒备森严……堪称……龙潭虎穴……”

    李云龙接口,语气斩钉截铁:“再难也得干!老子不能让根据地的乡亲们和战士们被鬼子的毒气祸害!秦守义,张贵,这次任务,就交给你们黑云岭独立大队!全团最好的装备,最足的弹药,随你们挑!要人给人,要枪给枪!”

    秦守义和张贵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不容置疑的决绝。

    “团长,政委,赵队长!保证完成任务!就是拼光了独立大队,也绝不让鬼子把毒气放出来!”秦守义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

    张贵虽然脸色苍白,却挺直了腰板:“我熟悉县城周边的暗哨和小路,我带突击队进去!”

    赵旭日微微颔首,开始部署具体方案,他的思维清晰得可怕,仿佛病痛从未影响过他这颗为战争而生的头脑:

    “……兵分三路……”

    “……一路……由张贵带领……精选……攀爬、格斗好手……组成突击队……携带炸药和燃烧瓶……从仓库后墙……潜入……核心任务……安装炸药……引爆……”

    “……二路……由守义带领……主力……在仓库外围……制造混乱……佯攻……吸引……守卫兵力……”

    “……三路……安排……接应小组……在预定撤离点……准备阻击……追兵……”

    “……时间……定在……明晚……子时……天气……预报……有薄雾……利于……隐蔽行动……”

    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推敲,每一种可能遇到的意外都准备了预案。

    被挑选出来执行任务的战士们默默集结。没有人说话,只有武器检查时金属碰撞的轻微声响和粗重的呼吸声。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每个人都清楚,这将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恶仗,但他们没有退缩。老兵们检查着绑在身上的炸药,新兵们则用力攥紧了手中刚配发不久的三八式步枪,眼神中混合着紧张与一种被挑选的决然。

    秦守义走到队伍前,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或沧桑的脸。

    “同志们,废话不多说。明天晚上,我们要去掏了竹内老鬼子的心窝子,把他那害人的毒气罐子,送上天!”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我知道,这次任务,九死一生。怕不怕?”

    “不怕!”低沉的回应在夜色中汇聚。

    “好!都是好样的!”秦守义重重点头,“记住我们的任务!摧毁毒气!为了杨村死难的乡亲!为了渡口牺牲的弟兄!为了我们身后千千万万的老百姓!出发!”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壮行酒。这支肩负着沉重使命的小分队,如同融入夜色的利刃,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鹰愁涧,向着死亡笼罩的县城方向,疾驰而去。

    正如情报所示,这里的戒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级别。双层铁丝网,探照灯交叉巡视,明哨暗哨林立,甚至还有两条狼犬在院内巡逻。仓库本身是加固的砖石结构,唯一的入口有重兵把守。竹内显然也知道这批“货物”的重要性与危险性。

    仓库内,几名戴着防毒面具的日军技术兵正在小心翼翼地检查着那些印有骷髅标志的金属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辛辣的怪异气味,让人不寒而栗。

    秦守义和张贵趴在冰冷的土地上,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仓库的布防。张贵凭借记忆和侦察,迅速画出了哨兵位置、探照灯转动规律和狼犬活动区域的草图。

    “防守太严了,正面强攻等于送死。”秦守义眉头紧锁。

    “后墙靠近厕所的地方,有个排水沟,虽然窄,但能钻进去。问题是,怎么避开墙头的哨兵和里面的狼狗。”张贵指着草图上的一个点。

    “制造动静,调虎离山。”秦守义下定决心,“我带人在东面放火,佯攻,把大部分守卫吸引过去。你带突击队,从排水沟潜入,动作一定要快!”

    “明白!”

    计划已定,剩下的便是等待。时间在寂静和紧张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子时将近,天空果然飘起了淡淡的薄雾,为这场生死行动提供了最后的掩护。

    利刃已然出鞘,寒光直指恶魔的心脏。是斩断毒蛇的七寸,还是被毒牙反噬?所有人的命运,都系于这暗夜中的雷霆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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