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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黑石镇

    吴明远和小王的到来,如同在抗日团这潭近乎凝固的死水中投下了两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改变着一切。那条由小王冒着生命危险开辟和维护的秘密交通线,成了维系乱石嶂与外部世界的生命脐带。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小王的足迹频繁往返于险峻的山路之间。他不仅带回了更多治疗痢疾和伤寒的药品,还有珍贵的盐巴、火柴,甚至几份小心誊抄的、来自上级的形势通报和学习材料。每一次归来,他褴褛的衣衫下都可能藏着用油布包裹的情报,或是几排黄澄澄的子弹,分量不重,却意义非凡。

    周瑶的状态明显好转,疫情的阴影在药品和更科学的护理下逐渐退散。她不仅负责医疗,还主动向吴明远请教,开始系统地组织战士们学习上级通报的精神,讲解党的政策和抗战形势。篝火旁,不再是只有战斗技能的传授,更多了关于“为何而战”的讨论和信念的凝聚。秦守义虽然是个大老粗,但也常常坐在人群后面,默默地听着,那些关于持久战、统一战线、群众工作的道理,像涓涓细流,浸润着他原本更多依赖血勇和义气的内心。

    李栓柱和张贵带领的侦察小组,活动也更加有的放矢。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盲目地寻找目标,而是根据小王带回的情报和“望风眼”的观察,重点监视几条主要运输线和几个关键据点,记录鬼子兵力、车辆往来的变化。秦守义要求他们,每一次出击都必须有明确目的,要么验证情报,要么获取新的信息,绝不打无把握之仗。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潜流依旧汹涌。

    这天,小王再次风尘仆仆地返回,脸色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他甚至顾不上喝口水,便将秦守义和吴明远拉到一边,从贴身的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小小的、边缘已被汗水浸透的纸条。

    “秦队长,吴政委,紧急情况!”小王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我们在县城的内线冒死送出消息,竹内部队……确实有调动迹象!驻扎在黑石镇的一个鬼子中队,大约两百人,已经接到命令,三日后开拔,据说要调往南边!”

    这个消息让秦守义和吴明远精神一振!日军兵力被抽调,意味着封锁线必然会出现短暂的薄弱!

    但小王的下一句话,却让两人的心又沉了下去:“但是,内线还说,竹内这个老狐狸似乎有所防备!他并没有因为兵力减少而收缩防线,反而命令剩下的部队和伪军,加强了对几个主要山口和交通要道的控制,巡逻队数量和频率都增加了!而且……据说他从上面申请来了几条更厉害的狼狗,专门用来对付我们在山林里的活动!”

    “妈的,这老鬼子!”秦守义忍不住骂了一句。竹内果然狡猾,他这是外松内紧,故意示弱,想引蛇出洞?

    吴明远沉吟片刻,分析道:“兵力抽调是真的,竹内兵力不足也是事实。但他加强关键点的控制,说明他预判我们可能会趁机行动。这是个机会,但也是个陷阱。”

    “关键是确认黑石镇那个中队是不是真的调走了,以及调走之后,鬼子在关键节点的布防究竟有多强。”秦守义盯着地图上黑石镇和几个主要山口的位置,眼神锐利,“光靠‘望风眼’看不清楚,需要抵近侦察!”

    “太危险了!”周瑶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听到他们的谈话,脸上写满了担忧,“鬼子加强了巡逻,还有了更厉害的军犬,靠近侦察很容易暴露。”

    “再危险也得去!”秦守义斩钉截铁,“不摸清鬼子的虚实,咱们就是瞎子,要么错失良机,要么一头撞进陷阱里!”他看向李栓柱和张贵,“栓柱,张贵,这个任务交给你们俩!带上最好的家伙,去黑石镇外围,给我盯死了!看看那个中队的鬼子是不是真走了,走了之后,镇子周围的岗哨和巡逻有什么变化!记住,你们的任务就是眼睛,只看,不动手!哪怕看到金子也不准捡!”

    “明白!”李栓柱和张贵重重点头,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执行任务的坚决。

    “小王,”吴明远转向交通员,“你立刻返回,将我们这里的情况和决定汇报给支队领导。请他们那边也加强活动,制造声势,吸引竹内的注意力,配合我们这边的侦察行动。”

    “是!”小王毫不耽搁,立刻开始整理行装,准备再次出发。

    洞穴内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而充满期待。所有人都明白,一个关键的转折点可能即将到来。是继续被困在这石缝之中,还是抓住机会破茧而出,李栓柱和张贵带回来的情报,将至关重要。

    秦守义走到洞穴深处,默默擦拭着那挺仅存的、被他视若珍宝的轻机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他想起赵旭日曾经的果决,想起叶青的缜密,如今,决策的重担完全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回头看了看正在紧张准备的李栓柱和张贵,又看了看围在吴明远和周瑶身边、眼神中充满渴望的战士们。

    “潜流已经涌动,是掀起巨浪,还是被暗礁撞碎,就看这一步了。”他在心中默念,将最后一发子弹,压进了机枪的弹仓。

    李栓柱和张贵出发后的两天,是秦守义感觉最为漫长的两天。洞穴里的一切仿佛都按下了慢放键,连篝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清晰。每个人都在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情,但眼神总会不自觉地飘向洞口的方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期待与焦虑的沉默。

    秦守义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的情况。他与吴明远对着那张简陋的地图,将黑石镇周边每一个可能设伏的地点、每一条可供撤退的路线都进行了细致的分析。周瑶则带着女兵和石蛋,抓紧时间准备着应急的干粮和急救包,以备随时可能到来的行动。

    吴明远利用这段时间,继续给战士们进行思想动员。他讲述着其他根据地反扫荡、破封锁的成功战例,强调纪律性和统一指挥的重要性。“同志们,机会往往稍纵即逝,但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我们必须像最耐心的猎人,等待最佳时机,然后如雷霆般一击致命!”

    第三天黄昏,就在约定的最后时限即将到来,秦守义几乎要按捺不住,准备派人接应时,洞口终于传来了熟悉的、约定好的暗号——三声短促的布谷鸟叫。

    “回来了!”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李栓柱和张贵的身影出现在洞口,两人皆是满身尘土,衣衫被荆棘划破多处,脸上带着极度疲惫却又异常亢奋的神情。他们几乎是瘫坐在篝火旁,接过周瑶递来的水囊,猛灌了几口。

    “情况……怎么样?”秦守义蹲在他们面前,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

    李栓柱喘匀了气,率先开口,语气肯定:“队长,消息是真的!黑石镇那个中队的鬼子,昨天一大早,确实整队开拔了!我们趴在镇外东面的山梁上看得清清楚楚,打着背包,带着重武器,沿着大路往南去了!镇子里现在剩下的,主要是伪军,鬼子兵少了一大半!”

    这个消息让洞穴内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日军主力确实被调走了!

    但张贵紧接着补充的情况,却又给这刚刚升起的希望泼了一盆冷水:“但是,竹内那老狗确实留了后手!镇子周围几个关键的山口和制高点,都新增了碉堡和岗哨,配备了机枪!巡逻队的数量非但没减少,反而增加了,而且巡逻路线交叉重叠,几乎没有死角!我们还远远看到了几条体型特别大的狼狗,被鬼子牵着,鼻子灵得很,我们差点就被它们闻着味儿追上!”

    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要不是栓柱哥经验老道,带着我绕了一大圈臭水沟,甩掉了那畜生的追踪,我俩可能就回不来了!”

    洞穴内刚刚活跃起来的气氛又沉寂了下去。情况很明显:机会存在,但风险巨大。竹内布下了一个看似松散、实则更加凶险的死亡陷阱。

    “看来,竹内是算准了我们会动心思。”吴明远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思虑的光芒,“他这是摆明了请君入瓮。”

    “那……咱们还打不打了?”一个年轻战士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失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秦守义身上。

    秦守义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地图前,手指在黑石镇与乱石嶂之间那片区域缓缓移动。李栓柱和张贵带回的情报,像一块块拼图,在他脑中逐渐构成一幅清晰的敌我态势图。

    日军兵力空虚是真,但防御重点突出,戒备森严也是真。强攻任何一个点,都可能陷入重围。

    但是……

    他的手指最终停在了一个位于黑石镇西北方向、距离乱石嶂相对较近的点上——黄庄据点。这是一个主要由伪军驻守的中型据点,卡在一条通往山外的重要支路上。根据李栓柱他们的观察,这里虽然也加强了警戒,但相较于那几个由日军直接控制的主要山口,防御力量相对薄弱。

    “咱们不打他的硬钉子,”秦守义猛地转过身,眼中精光四射,声音斩钉截铁,“咱们敲他的软肋!”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黄庄据点上:“就打这里!黄庄据点!驻守的是一个连的伪军,战斗力不强。他们肯定以为咱们要么按兵不动,要么就去碰那些硬骨头,绝对想不到咱们会拿他开刀!”

    “队长,打黄庄有什么用?就算打下来,也威胁不到鬼子的主干线啊。”张贵有些不解。

    “我们的目的,不是占领,也不是为了切断他的主干线。”秦守义解释道,语气中带着一种赵旭日和叶青式的谋算,“我们的目的,是制造混乱,是试探竹内的反应!是告诉他和那些二鬼子,就算他竹内摆好了陷阱,咱们照样有能力在他眼皮底下咬下一块肉来!”

    他环视众人,继续分析:“打下黄庄,有三个好处!第一,缴获物资,补充我们自己!第二,震慑伪军,动摇他们的军心!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打乱竹内的部署!他必须分兵来救,或者调整防御。只要他一动,就可能露出破绽!到时候,是趁乱向山外转移,还是寻找机会再干一票,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了!”

    吴明远听完,微微颔首,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秦队长分析得很有道理!避实击虚,攻其必救!这确实是一步好棋!既能获取实利,又能进行战略试探!”

    思路一经明确,洞穴内的气氛再次热烈起来。战士们摩拳擦掌,之前的犹豫和担忧被一种更具挑战性的兴奋所取代。

    “干!就打黄庄!”

    “让二鬼子知道知道厉害!”

    秦守义见士气可用,立刻开始部署:“李栓柱,张贵,你们刚回来,辛苦了,这次留守,负责洞穴安全和接应。我亲自带突击队去!周瑶,准备好急救物资。吴政委,洞里就拜托你坐镇了!”

    “队长,让我去吧!”李栓柱和张贵几乎同时请战。

    “执行命令!”秦守义不容置疑,“你们的任务同样重要!”

    他挑选了十五名体力恢复最好、战斗经验最丰富的战士,组成了突击队。每个人都清楚,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袭击,更是一次战略性的试探,关系到整个队伍能否打破牢笼,重获生机。

    深夜,月黑风高。秦守义带着突击队,如同暗夜中悄然出鞘的利刃,再次潜出了乱石嶂,向着预定的目标——黄庄据点,无声无息地掩杀过去。

    破晓前的山林,万籁俱寂,但在这寂静之下,却涌动着决定命运的暗流与杀机。

    306战斗打响

    黄庄据点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火药和燃烧木料混合的刺鼻气味。秦守义站在据点中央的空地上,脚下踩着的是伪军仓皇撤退时丢弃的破军帽和空弹壳。突击队员们正紧张而高效地执行着他的命令:李栓柱带人迅速清点缴获,张贵则指挥着其他人加固据点的简易工事,用沙袋和砍伐的树木堵住被炸开的缺口。

    战果比预想的还要丰厚。除了预料中的粮食和少量弹药,他们还在据点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小型的医疗箱,里面有绷带、碘酒和几支宝贵的吗啡。更让秦守义心头一沉又带着几分庆幸的是,他们找到了两箱尚未启封的、专为军犬配备的、气味极其浓烈的刺激性粉末——这印证了张贵他们关于日军调来更厉害狼犬的情报。

    “队长,清点完毕!”李栓柱抹了把汗,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粮食够咱们吃上大半个月,子弹四百多发,手榴弹五箱!还有这些家伙——”他指了指旁边几支崭新的中正式步枪,“比咱们的老套筒强多了!”

    秦守义点了点头,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黎明将至。时间紧迫。

    “别光顾着高兴!”他声音沙哑却严厉,“东西能带走的立刻分装,带不走的,尤其是那两箱狗药,给我搬到据点中心,浇上火油!工事简单加固就行,咱们不守这里!”

    他的命令让一些正忙着往身上塞罐头的战士愣了一下。不守?那打下这里干什么?

    “队长,咱们不借着这里跟鬼子干一仗?”一个刚换上了崭新中正式步枪的年轻战士忍不住问道,语气中带着跃跃欲试。

    “干个屁!”秦守义瞪了他一眼,“竹内巴不得咱们留在这里当活靶子!等他的主力围上来,飞机大炮一顿轰,咱们这点人够填牙缝吗?咱们的任务是捣乱,是试探,不是攻坚!”

    他环视众人,快速解释道:“咱们抢了东西,杀了人,点了火,动静已经够大了!竹内现在肯定已经得到消息,正在调兵遣将。咱们要在他合围之前,像泥鳅一样滑出去,回到乱石嶂!让他扑个空,让他猜不透咱们到底想干什么!”

    战士们恍然大悟,立刻加快了动作。粮食和弹药被迅速分装到带来的布袋和缴获的背囊里,沉重的物资则由体力好的战士轮流背负。那两箱刺激性粉末被泼上火油,只等撤离时点燃。

    就在队伍准备就绪,即将从据点侧后方的预定路线撤离时,负责在据点外围最高处了望的哨兵连滚带爬地冲了下来,脸色煞白:

    “队长!不好了!西面、北面……都发现了鬼子!人数不少,正在快速向这边合拢!距离不到五里了!”

    这么快?!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竹内的反应速度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秦守义一个箭步冲上旁边的矮墙,举起望远镜望去。晨雾朦胧中,果然可以看到远处土路上扬起的尘土,以及影影绰绰正在快速移动的黄色身影!敌人的包围圈正在迅速形成!

    “妈的,被粘上了!”秦守义狠狠啐了一口。现在按照原路线撤退,很可能在半路就被敌人截住。

    “队长,怎么办?硬冲出去?”张贵拎着机枪,眼中凶光毕露。

    “不能硬冲!”秦守义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扫过据点周围的地形。黄庄据点背靠着一片不算很高但林木茂密的山坡,东西两侧是相对开阔的田地,北面是来的大路,南面则是一条干涸的河床。

    “改变计划!”秦守义当机立断,“不从侧面走了!咱们往南,下河床!利用河床的掩护往东走,绕回乱石嶂!”

    河床地势低洼,两岸有土坎遮蔽,是眼下唯一可能避开敌人正面锋芒的路径。

    “李栓柱!点火!把据点给我烧了!特别是那两箱狗药!”秦守义吼道,“其他人,跟我下河床!快!”

    李栓柱立刻将火把扔向了浇满火油的狗药箱,轰的一声,烈焰夹杂着刺鼻的浓烟冲天而起,迅速蔓延开来,吞噬了整个据点中心。

    与此同时,秦守义带领着突击队,如同决堤的洪水,从据点南侧缺口涌出,连滚带爬地冲下了干涸的河床。冰冷的鹅卵石硌着脚底,但没人顾得上这些,拼命沿着蜿蜒的河床向东狂奔。

    身后的黄庄据点已经化作一个巨大的火把,浓烟滚滚,在黎明前的天空下格外醒目。这冲天的火光和浓烟,无疑为正在合围的日军指明了方向。

    “快!再快一点!”秦守义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催促。他能听到身后远处传来的日军叽里呱啦的吆喝声和密集的脚步声,子弹开始“啾啾”地射入河床两岸的泥土,溅起阵阵烟尘。

    敌人的追击比想象中更快!他们显然也发现了抗日团企图沿河床转移的意图,分出一部分兵力沿着河岸平行追击,试图进行火力压制和拦截。

    “机枪掩护!其他人不要停!”秦守义红着眼睛吼道。

    张贵和一个副射手猛地停下,趴在河床拐弯处的土坎后,将那挺宝贵的轻机枪架了起来。

    “哒哒哒!哒哒哒——!”

    炽热的火舌喷吐而出,子弹如同泼水般扫向河岸上试图靠近的日军,暂时压制住了敌人的气焰。

    但这也暴露了他们的位置。日军的掷弹筒和步枪火力立刻如同雨点般覆盖过来,打得张贵他们抬不起头,泥土碎石四溅。

    “走!”秦守义见状,知道不能恋战,一把拉起一个因为背负弹药而速度稍慢的战士,继续向前狂奔。

    队伍在河床中艰难地跋涉,身后是紧追不舍的枪声和爆炸声。不断有战士被流弹击中倒下,身边的人甚至来不及悲伤,只能抓起他们身上的弹药,继续前进。鲜血染红了河床里的鹅卵石。

    秦守义感觉自己的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回头望去,原本近二十人的突击队,此刻跟在身后的已经不足十二人,而且个个带伤,狼狈不堪。

    更要命的是,前方的河床出现了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拐弯,拐过去之后,地形陡然开阔,再无明显遮蔽。而日军的叫喊声,已经从河床两侧包抄了过来!

    他们被堵在了河床拐角这个绝地!

    “进死胡同了!”一个战士绝望地喊道。

    秦守义背靠着冰冷的土坎,看着身边这些浑身浴血、气喘吁吁的弟兄,又看了看前方那片毫无遮掩的开阔地,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

    难道,试探不成,反而要把这支好不容易恢复点元气的精锐彻底葬送在这里?

    不!绝不!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最后一颗手榴弹,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弟兄们!没路走了!跟狗日的挤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河床左侧,也就是他们来的方向,那片茂密的山林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密集而熟悉的枪声!而且是朝着河岸上追击的日军射击的!

    “哒哒哒——砰!砰!”

    这突如其来的侧翼打击让河岸上的日军瞬间陷入了混乱,追击的火力为之一滞!

    秦守义一愣,随即狂喜涌上心头!

    “是栓柱!是栓柱他们接应我们来了!”

    原来,留守洞穴的李栓柱在听到黄庄方向传来的激烈枪声后,判断秦守义他们可能遇险,当机立断,带着留守的、所有还能战斗的七八个战士,沿着一条隐秘小路穿插过来,正好在关键时刻,从侧后方给了追兵狠狠一击!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打乱了日军的部署,也为河床里的秦守义等人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冲过去!跟栓柱汇合!”秦守义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大吼一声,带头冲出了河床拐角,扑向前方那片看似绝地、此刻却充满生机的山林!

    剩余的战士紧随其后,用尽最后力气,冲过了那片开阔地,与从山林中冲出的李栓柱等人汇合在一起。

    “老秦!”

    “栓柱!”

    两人来不及多说,李栓柱一把拉住秦守义:“这边!快!鬼子马上反应过来!”

    合兵一处的队伍,不敢有丝毫停留,在李栓柱的带领下,一头扎进了茂密的山林,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七拐八绕,终于再一次,将气急败坏的追兵甩在了身后。

    当队伍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躯,终于看到乱石嶂那熟悉而冰冷的巨石轮廓时,所有人都如同虚脱般瘫倒在地。

    秦守义靠在一块巨石上,剧烈地喘息着,看着身边仅存不到二十人、且大半带伤的队伍,心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沉甸甸的后怕。

    这一次,他们这只困兽,虽然再次挣脱了牢笼,但也付出了血的代价,并且更深切地感受到了竹内那张无形大网的坚韧与危险。

    破晓的阳光,终于刺破了云层,照亮了乱石嶂,也照亮了战士们脸上混杂着疲惫、痛苦与不屈的复杂神情。

    乱石嶂的岩洞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跳动的篝火映照着秦守义铁青的脸,以及周围或坐或卧、身上大多缠着渗血绷带的战士们。从黄庄据点拼死带回的物资堆在角落,粮食、弹药、药品……这些救命的收获此刻却仿佛带着阵亡弟兄鲜血的温度,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清点下来,出击的二十名精锐,能跟着爬回这石缝的,连他在内只剩十一人,个个带伤,阵亡九人,几乎折损一半!这是自迷魂凼分兵以来,抗日团遭受的最惨重的一次损失。

    “怪我……”秦守义声音沙哑,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岩石上,指关节瞬间红肿起来,“是我低估了竹内,低估了鬼子的反应速度……”

    “队长,不怪你!”李栓柱猛地抬起头,眼圈通红,“是鬼子太狡猾!要不是你当机立断改变路线,要不是……要不是栓柱哥他们及时接应,咱们就全交代在河床里了!”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周瑶默默地为一个肩膀被子弹穿透的战士清洗伤口,动作轻柔,眼神却异常坚定:“秦队长,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牺牲的同志不会白死,咱们得活下去,得报仇!”

    吴明远扶了扶眼镜,沉声道:“周瑶同志说得对。这次行动,虽然代价巨大,但也达到了战略目的。第一,我们验证了日军兵力确实被抽调,竹内手中兵力不足。第二,我们缴获了宝贵物资,尤其是药品。第三,我们成功调动了敌人,迫使竹内暴露了他部分预备队的动向和反应模式。这些,都是用鲜血换来的情报!”

    他的话像一剂清醒剂,让沉浸在悲痛中的秦守义猛地抬起头。是啊,打仗就要死人,慈不掌兵!赵队长和叶队长在的时候,不也常常面临这种艰难的抉择吗?重要的是,从血泊中汲取教训,找到敌人的破绽!

    就在这时,负责在“望风眼”值守的战士突然急匆匆地跑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神色:

    “队长!吴政委!外面……外面有情况!大情况!”

    “怎么了?鬼子又调兵了?”秦守义心头一紧。

    “不是鬼子!是……是咱们的人!八路!大队的八路!从东边过来的!正在跟黑石镇出来的鬼子交上火呢!打得可凶了!”哨兵激动得语无伦次。

    八路?大队人马?

    秦守义和吴明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狂喜!他们几步冲到“望风眼”下,轮流凑在那狭窄的缝隙前向外望去。

    只见远方山峦之间,原本平静的地平线上,此刻已是硝烟弥漫,枪炮声如同滚雷般隐约传来。透过望远镜,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支规模不小的部队,穿着灰布军装,行动迅猛,战术灵活,正利用地形与从黑石镇方向涌出的日军激烈交火。那支部队打出的旗帜,正是八路军特有的样式!

    “是咱们的主力!是主力部队打过来了!”李栓柱也看到了,激动地低吼起来,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洞内的战士们闻言,纷纷挣扎着凑过来,尽管看不到,但听着那远方的枪炮声,每个人的脸上都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等等……不对……”吴明远举着望远镜,眉头微蹙,“看他们的进攻方向和战术风格……不像是我们支队的人……这打法,这么凶,这么猛,倒像是……”

    他话音未落,秦守义也注意到了异常。那支八路军部队攻势极其凌厉,甚至可以说有些“蛮横”,往往以一个点进行不计代价的猛攻,撕开口子后部队立刻涌入,分割包围,打法果决狠辣,带着一股子熟悉的、不要命的劲头。

    一个尘封已久、却如雷贯耳的名字,瞬间划过秦守义的脑海!

    李云龙操着浓重的鄂北口音,骂骂咧咧地一脚踹在刚夺下的日军机枪工事沙包上:“他娘的,竹内这小鬼子属王八的?壳还挺硬!一营!一营死哪去了?给老子从右边再突一次!把他的乌龟壳掀喽!”

    “团长,一营刚打下来东头岗楼,正在肃清残敌!”警卫员虎子大声报告。

    “告诉他张大彪,别磨蹭!五分钟内,给老子打到镇口!不然老子撤了他的营长!”李云龙瞪着眼,手里拎着鬼头刀,刀口还在往下滴血。他接到总部命令,趁日军兵力空虚,伺机拔掉黑石镇这个钉子,打通与黑云岭内部抵抗力量的联系,没想到竹内留下的防守部队抵抗如此顽强。

    ……

    358团阵地。

    楚云飞举着望远镜,面无表情地观察着远处的战况。他一身笔挺的校官呢子军装,在一群灰头土脸的士兵中格外显眼。

    “团座,八路那边打得很凶啊。看样子,是想一口气吃掉黑石镇。”参谋长方立功在一旁说道。

    楚云飞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李云龙嘛,向来如此。莽撞是莽撞了点,但有时候,这种打法反而能打乱敌人的节奏。命令炮营,瞄准镇西鬼子那个迫击炮阵地,给八路兄弟提供点火力支援……注意,别打歪了,伤了友军,我唯你是问!”

    “是!”方立功立正敬礼。楚云飞看着战场上八路军悍不畏死的冲锋,眼神复杂。合作抗日是大局,但他内心深处,对李云龙这种“泥腿子”出身的悍将,始终保留着一份审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竞争之心。

    两个衣衫褴褛、几乎不成人形的人,正相互搀扶着,踉跄前行。其中一个,身材高大,但左眼蒙着肮脏的布条,浑身遍布伤痕,每走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正是被认为已在迷魂凼牺牲的赵旭日!而搀扶着他的,是一个同样狼狈不堪、但眼神依旧锐利的年轻战士,赫然是当初跟随赵旭日一起断后的“影子”张贵!

    他们竟然还活着!

    当日,赵旭日部在“水蛇径”入口处陷入重围,伤亡殆尽。赵旭日身负重伤,左眼被流弹所伤,昏迷前只记得张贵拼死将他拖入了一个被炮火炸出的弹坑……醒来时,已是深夜,周围全是战友和敌人的尸体。是张贵,这个沉默寡言却韧性惊人的侦察兵,背着他,靠着惊人的意志和对山地的熟悉,在鬼子的搜索缝隙中辗转逃亡,如同野人般在山林里挣扎求生,直到近日,才隐约听到黑石镇方向的激烈枪声,循声而来。

    “张贵……听这动静……像是……咱们的人……”赵旭日虚弱地靠在树干上,仅剩的右眼望向枪声传来的方向,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队长,你歇会儿,我去前面探探路。”张贵将他小心地安顿在一个石缝里,自己则像真正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前方的山林。

    乱石嶂、黑石镇、荒山小径……三股力量,因为竹内的调动和八路军的主动出击,被命运的丝线再次牵扯到一起。秦守义在石缝中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李云龙在前线挥刀猛进;楚云飞在侧翼冷静策应;而赵旭日,这个被认为早已陨落的灵魂人物,正拖着残躯,一步步向着战火与战友靠近。

    黑石镇方向的枪炮声如同持续不断的闷雷,滚过黑云岭的山峦,也重重敲在乱石嶂每一个战士的心上。秦守义趴在“望风眼”前,望远镜的镜片几乎要被他灼热的目光融化。他看到那支打着八路军旗号的部队,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狂暴的攻势,一寸寸啃噬着黑石镇的外围防线。日军的抵抗依然顽强,机枪的火舌在镇口工事中疯狂吞吐,但八路军的进攻浪潮一波接着一波,悍不畏死。

    “打得好!就这么打!揍他狗日的小鬼子!”李栓柱看得热血沸腾,忍不住挥舞着拳头低吼。洞内其他能动的战士也挤在周围,尽管视野有限,但那远方的厮杀声就是最好的强心剂。

    吴明远仔细观察着,眉头却微微蹙起:“这打法……太刚猛了,伤亡恐怕小不了。看指挥风格,不像是我们支队老刘的手笔,倒像是……独立团那个李云龙!”

    “李云龙?!”秦守义猛地一怔。这个名字他听说过,是八路军里一员以善打硬仗、恶仗出名的悍将,打仗不按常理出牌,但总能出奇制胜。“他怎么会打到这儿来?”

    “恐怕是总部有意为之。”吴明远分析道,“趁鬼子兵力空虚,派一支尖刀部队插进来,既能拔掉钉子,也能接应我们。只是……李云龙这么个打法,是把双刃剑啊。”

    就在这时,观察哨又传来新的情况:“队长,政委!西边!西边也来了一支部队!看衣服……是晋绥军!”

    晋绥军?楚云飞?

    秦守义和吴明远连忙调整望远镜方向。果然,在黑石镇西北侧的一处高地上,出现了另一支队伍,军容相对整齐,装备明显优于八路军,甚至可以看到几门迫击炮正在架设。他们并没有直接参与对黑石镇的进攻,而是占据了有利地形,似乎在观望,又像是在警戒外围。

    “楚云飞也来了……”吴明远语气复杂,“他这是想坐收渔利,还是……”

    话音未落,只见晋绥军阵地上火光一闪,几发炮弹尖啸着划破天空,精准地落在了黑石镇西侧的一个日军迫击炮阵地上,轰然炸响,瞬间将日军的火力点压制下去。

    “他们在帮我们打鬼子?”李栓柱惊讶道。

    “与其说是帮我们,不如说是帮李云龙,或者说是维持战局平衡。”吴明远看得更透,“楚云飞是聪明人,他不想看到李云龙独自拿下黑石镇功劳独揽,也不愿看到李云龙损失过大导致战局崩溃。他这一手,既是支援,也是彰显存在。”

    战场形势因楚云飞部的介入变得更加微妙。李云龙似乎也察觉到了侧翼的变化,进攻的节奏稍有调整,但那股子狠劲丝毫。

    “团长!晋绥军358团在侧翼开炮了,打掉了鬼子西边的迫击炮阵地!”通讯员报告。

    李云龙举着望远镜,头也没回:“他楚云飞倒是会挑时候!告诉张大彪,别管侧面,给老子继续往里凿!趁着楚云飞吸引火力,一口气捅穿它!”

    他放下望远镜,骂骂咧咧地掏出烟卷,却发现烟盒早就空了,气得他把空烟盒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他娘的,打完这仗,非找楚云飞那小子讹几条好烟不可!”

    楚云飞同样举着望远镜,看着八路军在炮火掩护下再次发起冲锋,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团座,八路军攻势很猛,看来拿下黑石镇只是时间问题了。”方立功说道。

    “李云龙是个猛张飞,但绝非匹夫之勇。”楚云飞淡淡道,“他这是算准了我会替他看住侧翼,才敢如此放手一搏。传令下去,各营加强警戒,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向前推进一公里。我们的任务,是策应,是牵制,不是给他李云龙当开路先锋。”

    “是”

    张贵如同幽灵般返回,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压低声音对虚弱不堪的赵旭日说:“队长!打听清楚了!是咱们八路军的主力在打黑石镇!带队的听说是独立团团长李云龙!还有晋绥军楚云飞部在侧翼策应!镇子里的鬼子快顶不住了!”

    赵旭日仅剩的右眼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李云龙……楚云飞……好!好啊!天不亡我抗日团!张贵,扶我起来!我们去……去和主力汇合!”

    “队长,你的伤……”张贵看着赵旭日浑身恐怖的伤口和苍白如纸的脸色,犹豫道。

    “死不了!”赵旭日咬牙,用尽力气抓住张贵的胳膊,“就是爬……也要爬过去!秦守义他们……肯定还活着……就在这附近……必须找到他们!”

    秦守义猛地放下望远镜,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不能再等了!主力就在眼前,这是咱们跳出乱石嶂最好的机会!吴政委,你带重伤员和女兵留守洞内,李栓柱、张贵,带上所有能战斗的弟兄,跟我走!去黑石镇,和主力汇合!”

    “队长,你的伤……”周瑶担忧地看着秦守义身上还在渗血的绷带。

    “皮外伤,碍不着事!”秦守义大手一挥,“同志们!咱们被困在这石头缝里太久了!今天,主力部队来接咱们了!是爷们的,跟我杀出去,和主力一起,端了黑石镇,给牺牲的弟兄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

    “杀出去!”

    绝境逢生的希望点燃了所有战士的斗志,就连那些轻伤员也挣扎着拿起武器。

    就在秦守义准备带人冲出岩洞时,洞口负责警戒的战士突然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激动而变调:

    “队……队长!洞口……洞口外面……有人!是……是赵队长!赵队长还活着!”

    什么?!

    整个岩洞瞬间死寂!

    秦守义如同被雷击中,猛地转身,几乎是不敢置信地踉跄着冲向洞口!吴明远、周瑶、李栓柱……所有人都惊呆了,随即爆发出巨大的狂喜,涌向洞口!

    洞口的光线被一个高大却佝偻、倚靠在另一个瘦小身影上的身影挡住。那人浑身褴褛,左眼蒙着肮脏的布条,脸色惨白如鬼,但那双仅剩的、深陷的眼眸中,却燃烧着秦守义、李栓柱等老队员熟悉到骨子里的、坚毅如磐石的光芒!

    不是赵旭日是谁?!

    “老赵!!!”

    秦守义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呜咽,猛地扑了上去,紧紧抱住赵旭日那几乎只剩下骨架的身体,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队长!”

    “赵队长!”

    李栓柱、张贵等一众老队员瞬间哭成了泪人,围拢上来,看着奇迹般生还的赵旭日,激动得浑身颤抖。

    赵旭日虚弱地靠在秦守义身上,看着眼前这些同样伤痕累累、却眼神炽热的战友,仅剩的右眼也湿润了。他用力拍了拍秦守义的后背,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好……好……你们都还在……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垮……”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秦守义脸上:“外面……枪声是怎么回事?”

    秦守义抹了把眼泪,激动地说道:“是主力!八路军李云龙部长在打黑石镇!晋绥军楚云飞也在!老赵,你回来得正好!咱们这就杀出去,和主力汇合!”

    赵旭日闻言,眼中精光爆射!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了他新的力量。

    “好!汇合!李云龙……楚云飞……哈哈,天意!走!我带你们……去会会他们!”

    历史的洪流,在这一刻,将这几股各自挣扎求存的力量,猛地推到了一起。乱石嶂的困龙,黑石镇的猛虎,侧翼的苍鹰,以及奇迹归来的头狼,即将在这黑云岭下,掀起一场席卷一切的铁血风暴!

    309风云会

    乱石嶂岩洞外的空地上,气氛悲喜交加,恍如隔世。秦守义和李栓柱一左一右,紧紧搀扶着几乎无法独立站立的赵旭日,周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的战士们。周瑶立刻上前,想要检查赵旭日的伤势,却被他用眼神轻轻制止。

    “先……办正事……”赵旭日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黑石镇方向那愈演愈烈的战火,“情况……具体说说……”

    秦守义强压下翻腾的心绪,言简意赅地将目前掌握的敌我态势、李云龙部的强攻以及楚云飞部的侧应快速汇报了一遍。

    赵旭日仅剩的右眼微微眯起,里面闪烁着久违的、属于指挥官的精明与冷静。他重伤濒死的经历,非但没有磨灭他的意志,反而让他在生死边缘淬炼出更深的洞察力。

    “李云龙……猛将……但强攻伤亡必大……楚云飞……按兵不动,意在制衡……”他断断续续地分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挤压出来,“竹内……兵力不足是真……但经营日久,工事坚固……硬啃,代价太大……”

    他猛地抓住秦守义的胳膊,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不能……让李云龙……独自硬扛……我们……必须动起来!”

    “老赵,你说怎么干?我们都听你的!”秦守义毫不犹豫地说道。赵旭日的归来,仿佛瞬间给这支失去方向的队伍重新注入了主心骨。

    赵旭日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我们……人少,打不了正面……但我们是……地头蛇……熟悉这里……每一寸土地……”

    他的目光投向黑石镇的侧后方,那里是连绵的丘陵和废弃的矿洞。“那里……有一条……废弃的运煤小道……可以……绕到黑石镇……侧后……鬼子……防御必然薄弱……”

    他看向李栓柱和张贵:“栓柱……张贵……你们……最熟悉路……带几个人……摸过去……不要强攻……骚扰……放火……制造混乱……让鬼子……首尾不能相顾!”

    “明白!”李栓柱和张贵重重点头,眼中燃起战意。

    “守义……”赵旭日又看向秦守义,“你……带主力……不必去镇子……向南……运动到……这个位置……”他用脚尖在泥地上划了一个点,那是在楚云飞部与黑石镇之间的一处无名高地。“占据那里……做出……威胁楚云飞侧翼……或切断鬼子退路的姿态……”

    秦守义瞬间明白了赵旭日的意图:这是阳谋!一方面,李栓柱他们的袭扰会让镇内日军更加慌乱;另一方面,他秦守义部出现在那个敏感位置,无论楚云飞是真的友军还是另有所图,都不得不分神关注,甚至可能被迫更主动地参与进攻,以“保护”自己的侧翼或者争夺战果!这是在逼楚云飞下场!

    “好计策!老赵,你这脑子……”秦守义由衷赞叹。

    “快……去……”赵旭日说完这一长串话,几乎虚脱,靠在岩壁上剧烈喘息。周瑶立刻上前扶住他,开始紧急处理他崩裂的伤口。

    “同志们!按赵队长命令,行动!”秦守义不再犹豫,立刻下令。

    李栓柱和张贵带着五名身手最好的战士,如同鬼魅般在废弃的矿洞和灌木丛中穿行。果然如赵旭日所料,这里的防御十分松懈,只有零星几个伪军哨兵在打盹。他们利用手榴弹和冷枪,袭击了一个小型物资堆放点,点燃了堆积的木料,浓烟滚滚而起。同时,他们不断变换位置开枪,制造出有多股小部队在活动的假象。

    镇内日军指挥部顿时一片混乱,原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不得不分出一部分来应对侧后的“骚扰”,正面防线承受的压力骤增。

    秦守义带领着抗日团剩余的所有能战斗的人员,约三十余人,迅速抢占了那座可以俯瞰部分战场的高地。他没有主动攻击任何人,只是牢牢占据了那里,并故意让旗帜若隐若现。

    楚云飞第一时间接到了侦察兵的报告。

    “团座,一支不明身份的武装,约三十人,占据了三号无名高地。看装备和动作,不像是鬼子,也不像八路,倒像是……本地的那支抗日团残部。”方立功汇报时,脸上带着一丝诧异。

    楚云飞举起望远镜,看向那座突然出现敌人的高地,眼神锐利起来。他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这是在向他施压,也是在提醒他,这片战场上,不止他楚云飞一个“渔翁”。

    “好手段……”楚云飞放下望远镜,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看来,这黑云岭抗日团里,有能人啊。传令一营,向前推进五百米,对黑石镇西侧阵地进行火力试探。人家都把戏台搭到我们眼皮底下了,我们总不能一直看戏。”

    李云龙也注意到了战场侧后的烟雾和枪声,以及晋绥军突然的向前推进。

    “他娘的,怎么回事?哪来的队伍在鬼子屁股后面放火?楚云飞那小子怎么也动起来了?”李云龙挠着头,一脸纳闷。

    “团长,侦察员报告,好像是之前失联的黑云岭抗日团的人!他们好像还占了楚云飞侧翼的一个高地!”警卫员虎子说道。

    “黑云岭抗日团?赵旭日那小子还活着?”李云龙眼睛一亮,随即哈哈大笑,“好!干得漂亮!这是给老子送助攻来了!告诉张大彪,鬼子阵脚已乱,给老子加强攻势,一口气冲进去!别让楚云飞和抗日团的弟兄们抢了头功!”

    赵旭日在周瑶的简单处理和喂下几口热水后,精神稍振。他听着远方更加密集、激烈的枪炮声,知道他的策略生效了。三方力量,因他这关键的一步棋,被彻底激活,形成了对黑石镇日军的立体围攻之势!

    他挣扎着,在周瑶和张贵的搀扶下,再次走到岩洞边缘,望向那片被他亲手搅动起来的铁血战场。硝烟弥漫,杀声震天,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平静。

    “还不够……”他轻声自语,仿佛在对自己说,又仿佛在冥冥中与战场上的李云龙、楚云飞对话,“竹内……不会……只有这点本事……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他仿佛已经看到,在黑石镇的废墟之后,竹内毅雄那双阴鸷的眼睛,正闪烁着更加怨毒和疯狂的光芒。龙、虎、鹰、狼虽已齐聚,但想要撕碎这头盘踞已久的恶蟒,必然还要经历一场更加惨烈的搏杀。

    风云际会,铁血碰撞,这黑云岭的天,注定要被这场大战彻底染红!

    赵旭日的判断精准得如同手术刀。黑石镇日军指挥所内,竹内毅雄少佐那张一贯阴沉的脸上,此刻已是铁青。地图上,代表八路军进攻的红色箭头如同毒蛇般死死咬住正面防线;侧后方不断传来的遇袭报告和升起的浓烟,标志着原本以为安全的区域已被渗透;而更让他心头一凛的是,侦察机或前沿观察哨传来的消息——一支不明数量的武装出现在晋绥军侧翼,而一直按兵不动的楚云飞部,竟然开始向前推进了!

    “八嘎牙路!”竹内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乱跳,“这群阴魂不散的抵抗分子!还有楚云飞这个狡猾的支那军官!”他意识到,战局正在滑向失控的边缘。正面李云龙的亡命打法已经让守军疲于应付,侧后的骚扰虽不致命却极大地动摇了军心,而楚云飞的动向更是让他腹背受敌之感骤增。

    “命令!”竹内嘶哑着嗓子,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第一,正面防线,不惜一切代价顶住!将所有预备队,包括我的卫队,全部投入正面!第二,侧后骚扰的小股敌人,派出搜索中队,配合军犬,务必清剿!第三,向县城发电,请求战术指导!并告知,我部将战斗至最后一兵一卒!”

    他这是要孤注一掷,先集中力量扛住最凶猛的李云龙,再回头收拾侧后的麻烦。至于楚云飞,他赌对方不会真正全力进攻,更多是威慑。

    命令下达,黑石镇攻防战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得到预备队加强的日军,火力陡然增强。密集的机枪交叉火力如同死神的镰刀,将八路军冲锋的道路封锁得严严实实。掷弹筒和小口径迫击炮的炮弹如同冰雹般砸落在进攻队伍中,不断有英勇的战士在爆炸中倒下。

    “他娘的!小鬼子拼命了!”李云龙趴在一条炸塌了半边的战壕里,吐掉嘴里的泥土,瞪着通红的眼睛,“张大彪!你他娘的死没有?”

    “团长!我在这儿!”满脸硝烟的张大彪从旁边滚了过来。

    “看见镇口那个最大的碉堡没有?给老子组织敢死队!用炸药包!炸掉它!老子就不信敲不开这王八壳子!”李云龙吼道。

    “是!”张大彪二话不说,转身就去召集人手。

    李栓柱和张贵等人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日军的搜索中队在狼犬的引导下,像梳子一样向他们藏身的区域扫来。枪声越来越近,包围圈在不断缩小。

    “栓柱哥,鬼子咬得太紧了!撤吧!”一个战士焦急地说道。

    李栓柱看着不远处仍在冒烟的物资点,咬了咬牙:“再放一把火!把那边那几个破房子点了!吸引鬼子注意力,然后分头撤!老地方汇合!”

    他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再次点燃了几处废弃建筑,浓烟更大,然后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分成两组,利用矿洞和沟壑,与日军搜索队玩起了捉迷藏。

    秦守义用望远镜紧紧盯着战场。他看到正面八路军攻势受挫,伤亡不小;也看到侧后李栓柱他们引来的追兵。他紧握着手中的枪,指节发白。

    “队长,咱们就这么看着?要不从背后捅鬼子一刀?”一个战士忍不住请战。

    “不行!”秦守义牢记赵旭日的叮嘱,“我们的任务就是钉在这里!你看——”他指向楚云飞部的方向,“楚云飞动了,但推进很慢,他在观望!我们一动,他可能就停了!我们必须像根钉子,让他觉得难受,让他不得不继续向前!”

    他深吸一口气:“相信老赵的判断!相信李云龙能啃下来。

    楚云飞同样在观察。他看到日军预备队投入正面,看到八路军进攻受阻,也看到侧后抗日团的袭扰似乎被压制。

    “团座,日军抵抗顽强,八路军损失不小。抗日团那边好像也被鬼子粘上了。我们……”方立功试探着问。

    楚云飞沉默片刻,缓缓道:“李云龙还没到极限。那个赵旭日……或者说秦守义,既然敢把棋子摆在我面前,就不会只有这点后手。命令部队,保持压力,缓慢推进,炮火延伸,覆盖镇内疑似指挥所和炮兵阵地区域。”

    他决定再加一把火,但依然保留着实力。他在等,等一个最佳的介入时机,既能扩大战果,又能将自身损失降到最低。

    赵旭日半靠在岩壁上,周瑶正在给他喂一些稀粥。他的身体极度虚弱,但精神却高度集中,仿佛能穿透重重山峦,“看到”战场上的每一个细节。

    “正面……胶着……栓柱他们……被咬住了……楚云飞……还在犹豫……”他断断续续地分析着,仅剩的右眼闪烁着思虑的光芒。

    忽然,他猛地抓住周瑶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告诉……守义……让他……分出一半人……向南……运动到……黑石河……旧桥渡口……”

    周瑶一愣:“旧桥渡口?那里不是鬼子撤退的必经之路吗?我们的人去那里……”

    “虚张声势……”赵旭日嘴角扯出一丝近乎冷酷的弧度,“做出……截断鬼子退路的姿态……竹内……必然分兵……李云龙……压力可减……楚云飞……也不得不动……”

    这是险招!分兵意味着无名高地力量削弱,可能引起楚云飞的异动。但这也是打破僵局的关键一手!直接威胁到日军的生命线,逼迫竹内做出更艰难的选择,也逼楚云飞为了战果不得不全力投入!

    周瑶立刻将命令传达给守在洞口的通信员。消息很快通过旗语(事先约定的简单通讯方式)传到了无名高地。

    秦守义接到命令,只犹豫了一瞬,便立刻执行。他亲自带领一半人手,迅速离开高地,沿着山脊线,向黑石河旧桥渡口方向疾驰而去,并故意暴露行踪。

    果然,当竹内接到“又有一股武装向渡口运动”的情报时,脸色彻底变了。退路受到威胁,这是指挥官的大忌!他不得不从本已吃紧的正面防线,再次抽出一个中队,紧急驰援渡口方向。

    正面李云龙的压力骤然一轻!

    “他娘的,怎么回事?鬼子怎么撤了一部分?”李云龙敏锐地抓住了战机,“不管了!肯定是赵旭日或者楚云飞那边搞了动作!张大彪!敢死队准备好了没有?给老子冲!”

    “团长,准备好了!”

    “吹冲锋号!全团压上!跟老子冲进去!”李云龙拔出鬼头刀,一跃而出!

    与此同时,楚云飞也看到了秦守义部的动向和日军被迫分兵的迹象。他眼中精光一闪,知道决战的时刻到了。

    “命令!一营、二营,全线进攻!目标黑石镇西区!炮营,全力掩护!拿下黑石镇,首功必是我358团的!”楚云飞终于不再保留,下令全力出击。

    刹那间,八路军如同决堤洪流,猛扑向摇摇欲坠的日军正面防线;晋绥军则如同出鞘利剑,从西侧狠狠楔入;而侧后,李栓柱、张贵等人依旧在顽强地与日军搜索队周旋;渡口方向,秦守义虽未真正进攻,却牵制了日军宝贵的机动兵力……

    黑石镇,这座竹内苦心经营的堡垒,在多方力量的合力打击下,终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城墙多处被突破,镇内展开了惨烈的巷战。火光冲天,杀声震野,整个镇子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熔炉,吞噬着生命,也锤炼着胜利。

    赵旭日躺在岩洞中,听着远方那达到顶峰的厮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疲惫却又欣慰的弧度。

    棋,已落下。接下来,就是收割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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