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沉甸甸的、用生命换来的物资,秦守义一行人如同凯旋却又无声的猎手,在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安全返回了隐蔽的岩洞。当那几袋宝贵的子弹、手榴弹,尤其是那一小包磺胺粉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洞内干燥的地面上时,一直提心吊胆、未曾合眼的周瑶和留守的伤员们,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被巨大的喜悦和 relief(宽慰)淹没。
“成功了!秦队长,你们真的成功了!”周瑶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几乎是扑到那包磺胺粉前,如同捧着绝世珍宝,有了它,几个重伤员持续的低烧和感染就有了控制的希望!
“老秦,好样的!”一个靠着岩壁坐着的伤员,虚弱地伸出大拇指,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洞内压抑了许久的阴霾,被这实实在在的收获驱散了大半。希望,不再仅仅是口头上的鼓励,而是变成了可以触摸到的子弹和可以救命的药品。
秦守义虽然疲惫,但腰杆挺得笔直,他环视着每一张激动而又带着期盼的脸,沉声道:“这点家当,是弟兄们用命换来的!更是赵队长、叶队长和所有牺牲的战友,用他们的血给我们铺的路!咱们不能糟蹋!每一颗子弹,都要用在鬼子汉奸的身上!每一份药,都要用在咱们自己兄弟的伤口上!”
他当即下令,由周瑶全权负责药品的分配和使用,务必让伤员尽快好转。弹药则由他和李栓柱共同保管,建立严格的领取和消耗记录。
有了这批物资,队伍的底气足了很多。接下来的几天,岩洞内外仿佛注入了新的活力。周瑶精心调配着有限的磺胺粉,配合着采来的草药,重伤员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好转,低烧渐渐退去,伤口也开始愈合。这极大地鼓舞了所有人的士气。
秦守义则开始了他的第二步计划——以战养战,同时扩大影响。他不再满足于被动躲藏。
他派出了由张贵带领的、装备了相对充足弹药的两个战斗小组,化整为零,像幽灵一样活动在坳口村周边更广泛的区域。他们的任务不是与日军主力硬碰硬,而是针对零散的伪军、汉奸便衣和鬼子的运输队进行骚扰和伏击。
战术极其灵活:有时是在伪军巡逻的必经之路上埋设简陋的踏板雷(用缴获的手榴弹改制);有时是趁夜色摸掉孤立的岗哨,缴获武器和随身物资;有时则是远距离冷枪狙杀作恶多端的汉奸头目或者落单的鬼子军官。
这些行动规模很小,往往一击即走,绝不恋战,但频率很高。如同夏日里驱不散的蚊蝇,虽然不致命,却让敌人烦不胜烦,寝食难安。更重要的是,“黑云岭抗日团还在活动,而且更加神出鬼没”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在周边的村庄和山民间悄悄流传开来。
这消息对于饱受日伪欺压的百姓而言,无疑是一盏在漫漫长夜中重新亮起的明灯。尽管鬼子加强了控制和恐吓,但暗中支持抗日团的人反而更多了。一些胆子大的青年,甚至开始偷偷打听,想要投奔这支打不垮、剿不灭的队伍。
岩洞内,队伍也在悄然发生变化。周瑶在照料伤员之余,开始利用战斗间隙,组织大家学习认字,讲述全国抗战的形势,将朴素的报仇雪恨思想,逐渐引导向更崇高的保家卫国的信念。秦守义虽然是个大老粗,但他全力支持周瑶的做法,他自己也常常坐在旁边,笨拙地拿着树枝在地上比划。
他渐渐明白,一支队伍,光有悍勇和仇恨是不够的,还需要有魂,有信仰。赵旭日和叶青留下了这个队伍的骨架和战斗精神,而现在,他需要和周瑶一起,为这个队伍注入能够传承下去的、不灭的灵魂。
这天,外出活动的张贵小组带回来了一个意外的“收获”——一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小子,名叫石蛋,是坳口村邻村的一个孤儿,父母都被鬼子害死了。他铁了心要跟着抗日团打鬼子,已经偷偷跟在张贵他们后面好几天了,怎么撵都不走。
看着这个面黄肌瘦、眼神却像小狼崽一样倔强的少年,秦守义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沉着脸问:“当兵要吃糠咽菜,要钻山沟,要流血掉脑袋,你不怕?”
“不怕!”石蛋挺着瘦弱的胸膛,声音响亮,“只要能打鬼子,给爹娘报仇,我啥都不怕!”
秦守义盯着他看了半晌,大手一挥:“行!留下吧!先从喂马……呃,没马,先从帮周瑶姐采药、照顾伤员做起!记住,咱们抗日团的兵,可以死,不能怂!”
“是!”石蛋激动地脸都红了,用力地敬了一个不标准的军礼。
望着石蛋那充满朝气和仇恨的背影,秦守义心中感慨万千。牺牲的战友倒下了,但新的血液又在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这抗日的薪火,就是这样,在一代又一代不甘屈辱的人们手中,艰难而又顽强地传递着。
他知道,前路依然漫长而凶险,竹内绝不会坐视他们壮大。但此刻,听着洞外战士们压低声音的操练声,看着周瑶细心为伤员换药的身影,以及石蛋那忙碌而认真的样子,秦守义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们不再仅仅是挣扎求存的残兵,他们是一颗重新扎根、正在顽强生长的种子。终有一日,这星星之火,必将再次形成燎原之势。
岩洞里的日子,因为有了相对稳定的物资补给,和初战告捷的士气鼓舞,仿佛驶入了一段短暂而平静的溪流。伤员在周瑶的精心照料和磺胺粉的神效下,大多脱离了生命危险,甚至有几个轻伤员已经可以慢慢活动,参与一些力所能及的警戒或后勤工作。新兵石蛋像一块干燥的海绵,如饥似渴地学习着一切——如何熟练地给步枪退膛装弹,如何利用地形隐蔽,甚至跟着周瑶认字,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
秦守义并没有被这短暂的平静迷惑。他深知,竹内那条毒蛇,绝不会容忍眼皮底下有一根刺在不断扎他。暂时的沉寂,往往意味着更大的风暴在酝酿。他加派了侦察力量,不仅监视坳口村方向,更将触角伸向了更远的乡镇和交通要道。
这天,负责远距离侦察的李栓柱小组带回来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
“队长,”李栓柱风尘仆仆,抓起水囊猛灌了几口,压低声音道,“我们在黑石镇外蹲了两天,发现鬼子的运输队活动异常频繁!而且,运的不是普通给养,大多是水泥、木料,还有那种盖着厚帆布、用骡马吃力拖拽的大件家伙,看轮廓……很像是小钢炮(迫击炮)的部件!”
秦守义的眉头瞬间拧紧:“运到哪里?”
“往北,黑云岭主峰方向!”李栓柱在地图上重重一点,“就是原来鬼见愁那一带!狗日的小鬼子,看来是贼心不死,还想重建他们的炮阵地!”
岩洞内的空气瞬间凝固。鬼见愁那个吞噬了赵旭日、叶青和无数战友的魔窟,难道又要死灰复燃?
“另外,”李栓柱补充道,脸色更加凝重,“我们还发现,鬼子在通往黑云岭北麓的几个关键路口,都在修建新的碉堡和岗楼,拉铁丝网,明显是要构筑一条更严密、更靠前的封锁线,想把咱们彻底锁死在南边这片山里!”
双重坏消息!重建炮阵地是长远威胁,而构筑前进封锁线则是迫在眉睫的绞索!
“妈的,竹内这老鬼子,是真下血本了啊!”秦守义一拳砸在膝盖上,眼中怒火燃烧。他仿佛能看到,一旦新的炮阵地建成,更坚固的封锁线合拢,他们这支刚刚恢复一点元气的队伍,将再次面临灭顶之灾,甚至比上一次更加绝望。
“不能让他得逞!”周瑶放下手中正在捣药的木杵,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她如今已不再是那个只会哭泣和包扎的女孩,队伍的存亡与她息息相关。“必须在鬼子把工事修起来之前,打乱他们的计划!”
“怎么打?”张贵闷声道,“咱们现在这点人马,对付个把哨卡还行,去碰鬼子的主力施工部队和运输队,不是以卵击石吗?”
秦守义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在狭小的岩洞里来回踱步,粗糙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目光锐利如鹰。他在回忆,回忆赵旭日曾经的谋划,回忆叶青那总能于不可能中找出可能的冷静分析。
“强攻不行,咱们可以骚扰,可以破坏!”秦守义停下脚步,手指点向地图上标注的几条运输线路,“鬼子修工事,最依赖的就是运输线!水泥、木料、武器,哪一样不得从山外运进去?咱们就跟他玩‘截线’!”
他看向李栓柱和张贵:“栓柱,你带一组人,专门盯着鬼子的运输队。摸清他们的规律,找地形险要、便于设伏的地段。不用求全歼,打了就跑,目标是毁掉他们的物资,拖延他们的进度!让鬼子的骡马和车辆,变成咱们的活靶子!”
“明白!”李栓柱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这种袭扰战正是他擅长的。
“张贵,”秦守义又看向另一员干将,“你带几个人,身手一定要好,想办法渗透到鬼子施工区域的外围。不要求你们搞大破坏,目标是他们的工具、小型仓库,或者……找机会给他们的水源里弄点‘料’!” 他做了个撒东西的手势,“让他们拉肚子也得耽误工期!”
张贵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队长,放心,保证让他们不得安生!”
“那……新建的碉堡和岗楼呢?”周瑶问道,这是最让人头疼的,一旦建成,就如同钉子钉死了他们的活动空间。
秦守义盯着地图上那些新标注的碉堡符号,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碉堡……硬啃肯定不行。但鬼子修,需要时间,需要人力。咱们……就从根子上给他捣乱!”
他看向周瑶:“周瑶,这事儿可能需要你配合。通过陈老庚他们,想办法联系上那些被鬼子强征去修工事的民夫或者他们的家属。告诉他们,抗日团还在,专打鬼子的运输队和看守!让他们消极怠工,或者……找机会逃跑!没有民夫,我看他竹内用什么修碉堡!”
这是一招攻心计,直指敌人最薄弱的后勤和人力环节。
周瑶重重点头:“好!我这就想办法联系陈大叔!”
新的斗争策略迅速制定并开始执行。平静的岩洞再次像一张拉满的弓,战士们摩拳擦掌,眼中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和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有针对性的战意。
秦守义走到洞口,望着北方黑云岭那巍峨而阴沉的轮廓,那里埋葬着他的战友,也正在孕育着新的危机。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他知道,新一轮的、更加艰苦卓绝的破袭与反破袭、封锁与反封锁的斗争,即将拉开序幕。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那只只知道猛冲猛打的孤狼。他开始学着像赵旭日那样思考全局,像叶青那样运用谋略。他要让竹内明白,黑云岭的每一寸山林,都将成为吞噬侵略者的陷阱;每一缕风声中,都可能隐藏着复仇的子弹。
秦守义的破袭战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黑云岭日军的后勤网络上激起了层层混乱的涟漪。
李栓柱带领的破袭小组,如同附骨之疽,牢牢盯上了日军的运输线。他们选择了距离黑石镇约二十里的一处险要隘口——“老鹰嘴”。这里山路狭窄,一侧是峭壁,一侧是深涧,是伏击的绝佳地点。
经过两天耐心的潜伏观察,他们摸清了一支运输队的规律:大约一个排的伪军押送,十几辆骡马大车,每隔一天往返一次,运送的主要是水泥和木料。
第三天下午,当运输队慢悠悠地进入“老鹰嘴”最狭窄的路段时,李栓柱猛地一挥手下令:“打!”
“轰!轰!”
预先埋设在路中的两颗踏板雷(用缴获的手榴弹改制)被触发,剧烈的爆炸瞬间将头两辆骡车炸得粉碎,受惊的骡马嘶鸣着乱窜,将整个队伍堵死在了险路上。
“哒哒哒!”
架设在侧面山腰机枪点位的战士立刻开火,子弹如同瓢泼大雨,居高临下地泼向混乱的伪军。这些二鬼子原本就士气不高,骤然遇袭,顿时哭爹喊娘,乱作一团,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
“扔手榴弹!目标物资!”李栓柱大吼。
几名战士奋力将剩下的几颗手榴弹精准地投向了后方的骡车。“轰隆”几声,装载水泥的车辆被炸开,漫天粉尘弥漫,木料车也被点燃,燃起熊熊大火。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当附近的日军援兵闻讯赶来时,李栓柱小组早已沿着预设的撤退路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燃烧的车辆、死伤的伪军和大量被毁的建材。
几乎在同一时间,张贵带领的渗透小组也取得了战果。他们利用夜色,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鬼子在北麓新设立的一个临时物资堆放点附近。这里守卫相对松懈,只有几个伪军哨兵无精打采地巡逻。
张贵如同暗夜中的狸猫,避开哨兵,潜入堆放点,将几包用巴豆和辛辣植物根茎磨成的混合粉末,撒进了鬼子做饭用的大水缸和几袋未开封的面粉里。完成这一切后,他们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撤离。
第二天,这个据点的日伪军集体出现了上吐下泻的症状,整个据点几乎瘫痪,施工进度被迫中断。
而周瑶通过陈老庚等人秘密传递的消息,也开始在被迫征调的民夫中悄悄流传。
“听说了吗?抗日团又打胜仗了,把鬼子的运输队都给端了!”
“是啊,专打鬼子的补给,咱们要是磨洋工,说不定哪天抗日团就打过来救咱们了!”
“对!能拖就拖,绝不帮小鬼子修工事打自己人!”
消极怠工和暗中破坏的情况开始在民夫中蔓延。工具“意外”损坏,地基“总也”夯不实,运送石料的效率莫名其妙地降低。监工的鬼子虽然打骂不断,但面对数百名沉默而眼神麻木的民夫,也感到束手无策,工程进度远远落后于竹内制定的计划。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传回日军指挥部,竹内毅雄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他站在巨大的军事地图前,看着上面标注的多次遇袭地点和不断推迟的工程进度表,心中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在不断累积。
他原本以为,经过迷魂凼的围剿,这支残存的抗日力量即便没有彻底覆灭,也已成惊弓之鸟,只能苟延残喘。没想到,他们不仅恢复了活力,而且战术变得更加狡猾、更具破坏性!这种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骚扰和破坏,比一次正面战斗的失败更让他感到恶心和棘手。
“八嘎!”竹内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杯乱跳,“这群阴魂不散的苍蝇!他们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他意识到,单纯依靠构筑封锁线和步步为营的清剿,速度太慢,代价太高,而且效果不佳。对方显然抓住了他后勤链条漫长脆弱的命门。
“命令!”竹内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第一,运输队加强护卫兵力,配备骑兵进行前方侦察!第二,征调更多的皇协军,对黑云岭南麓所有可疑区域,进行不间断的、拉网式的梳剿!尤其要盯紧那些与外界有联系的村庄!第三,通知特高课,加强对占领区的控制,凡是与抗日团有勾结嫌疑者,格杀勿论!我要让他们,变成无水之鱼,无根之木!”
一场更加残酷、规模更大的扫荡与反扫荡、清乡与反清乡的斗争,随着竹内命令的下达,骤然升级。黑云岭上空,刚刚散去不久的战争阴云,以更浓重、更压抑的姿态,重新汇聚而来。
秦守义很快通过侦察兵和坳口村陈老庚传来的紧急消息,获悉了鬼子的新动向。
“狗日的,要动真格的了。”秦守义看着地图上标示出的、即将开始大规模清剿的区域,脸色凝重。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之前的袭扰虽然成功,但也彻底暴露了他们的存在和活动能力,引来了敌人更猛烈的报复。
“通知所有外出小组,立刻收缩回来!”秦守义果断下令,“咱们得换个地方了,这个岩洞,不能再待了。”
他走到洞口,望着南方那即将被战火席卷的山林,目光坚毅。风已起,浪已涌,他们这群从余烬中重生的战士,必须再次迎风搏浪,在这铁与血的熔炉中,淬炼出更加锋利的刃。
竹内毅雄的命令,如同给一架原本就在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又注入了狂暴的燃料。黑云岭以南的广袤山乡,瞬间被拖入了更深重的苦难之中。
这一次,日伪军的行动不再是盲目的扫荡,而是带着明确目的和周密计划的“铁壁合围”。数量远超以往的伪军部队,在少数日军军官的督战下,以大队为单位,像梳子一样,开始对划定的区域进行极其细致、残酷的拉网式清剿。他们不再满足于控制道路和村庄,而是深入每一条山沟,搜索每一片可能藏人的密林。所过之处,火光冲天,鸡犬不宁。
为了彻底断绝抗日团与群众的联系,竹内采取了最毒辣的手段——“集村并屯”。距离山区较近、被认为“不可靠”的小村落被强制焚毁,村民被驱赶到由日军重兵把守的大据点或新建的“集团部落”中,严加看管,实行连坐保甲制度。稍有反抗或疑似通共者,当场格杀。坳口村也未能幸免,当陈老庚冒死送来最后一条口信,告知村子即将被焚毁、村民将被驱离时,这个倔强的老农眼中充满了绝望的泪水。
“秦队长……以后……以后怕是难再给你们送消息了……你们……一定要保重啊!”陈老庚哽咽着,将一小包偷偷藏下的盐巴塞给周瑶,转身消失在夜色中,背影佝偻而悲凉。
望着陈老庚消失的方向,岩洞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失去了群众这双眼睛和赖以生存的根基,他们真正成了无根的浮萍,睁眼的瞎子。
“队长,鬼子这次是下了死手!咱们怎么办?”张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外面枪声、哭喊声、村庄燃烧的噼啪声隐约可闻,如同一张不断收紧的死亡之网。
秦守义面沉如水,他走到地图前,上面原本标注的许多友好村庄如今都已变成了代表敌控的刺眼红色标记。活动空间被急剧压缩。
“这里不能待了。”秦守义的声音异常冷静,越是危急关头,他越是强迫自己像赵旭日和叶青那样思考,“鬼子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逼我们出来,或者把我们困死在某个区域。我们必须比他们更快,更灵活!”
他手指点向地图上黑云岭主脉西南方向,一片更加荒凉、被称为“乱石嶂”的区域的深处:“往这里撤!乱石嶂深处全是崩塌的巨石和迷宫一样的石缝,鬼子的重装备进不去,大队人马也施展不开!咱们就跟他们在石头迷宫里捉迷藏!”
“可那里的水源和食物……”周瑶担忧地说。乱石嶂是出了名的贫瘠。
“顾不了那么多了!”秦守义断然道,“先跳出鬼子的合围圈再说!活人不能让尿憋死!通知所有人,立刻准备转移!只带武器、弹药和最低限度的干粮,其他累赘,全部舍弃!”
命令下达,队伍立刻高效地行动起来。没有人抱怨,每个人都清楚,这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伤员们咬紧牙关,在战友的搀扶下站起身;女兵们默默地将有限的干粮和药品分装到每个人的背包里;石蛋则机灵地将所有水壶灌满。
就在队伍即将出发时,外围警戒的哨兵发出了急促的鸟鸣示警——有敌人靠近!而且听动静,人数不少,似乎是直奔他们这个岩洞方向而来!
“被发现了?!”所有人心中一凛。
“不可能!咱们的隐蔽做得很好!”李栓柱低吼道,“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有鼻子(指军犬)!”
“准备战斗!”秦守义眼中凶光一闪,迅速下达指令,“李栓柱,带你的人占据洞口左侧制高点!张贵,右边!伤员和女兵退到洞底!把咱们剩下的‘铁西瓜’,都给我埋在洞口前面!”
战士们迅速各就各位,紧张地注视着洞外。脚步声、日语的吆喝声和军犬的吠叫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刺刀碰撞石头的声音。
一支约莫五六十人的日伪混合搜索队,在两条狼青犬的引导下,果然出现在了岩洞下方的山坡上!他们显然是根据某种线索或者军犬的嗅觉追踪到了附近!
“妈的,果然是狗鼻子!”秦守义暗骂一声,握紧了手中的机枪。
两条军犬兴奋地冲着岩洞方向狂吠,拽着鬼子兵就要往上冲。为首的日军军曹似乎察觉到了危险,挥手示意队伍停下,仔细观察着被藤蔓半掩的洞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从侧后方传来!
一名牵着军犬的鬼子兵应声倒地,那条狼青犬也哀嚎着被打伤!紧接着,那个方向传来了几声呐喊和零星的枪声!
突如其来的侧翼袭击让这支搜索队瞬间大乱!他们以为遭到了抗日团主力的伏击,立刻调转枪口,朝着枪声传来的方向猛烈开火,队形也出现了混乱。
“是栓柱他们小组!他们回来了!在帮我们吸引敌人!”张贵立刻判断出情况。
原来是李栓柱带领的破袭小组完成任务返回,正好撞见了搜索队逼近岩洞,当机立断从侧后方发动了袭击!
“好样的栓柱!”秦守义心中一震,知道这是天赐的突围良机!“趁现在!从后山小路,撤!”
他不再犹豫,留下两名战士在洞口用冷枪继续牵制,命令周瑶带着伤员和女兵先行,自己则和张贵等人断后。
队伍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岩洞后山那条极其隐蔽、陡峭的小路迅速撤离,一头扎进了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之中。身后,日军搜索队与李栓柱小组的交火声依旧激烈,为他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当秦守义最后一个离开岩洞区域,回望那片曾经给予他们短暂庇护、如今却已暴露在敌人枪口下的地方时,他紧紧攥住了怀中那枚狼头木片。
铁壁已然合围,前路遍布荆棘。但他们又一次从绝境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只要这口气还在,只要这复仇的火焰未熄,斗争,就远未结束!
“乱石嶂”的地貌,如其名,是一片由远古时期山体崩塌形成的、望不到边际的巨石阵。巨大的灰白色岩石杂乱无章地堆积着,形成无数条幽深、曲折且彼此相连的石缝和狭窄通道。这里几乎没有像样的土壤,只有石头上斑驳的苔藓和从缝隙中顽强钻出的、带刺的灌木。阳光被高耸的巨石切割得支离破碎,即使在正午,石缝深处也弥漫着一种阴森冰冷的寒意。
秦守义带领着队伍,在这片巨大的石头迷宫中已经辗转跋涉了两天。身后的枪声和追兵早已被复杂的地形甩脱,但新的、更严峻的生存危机,如同无形的幽灵,紧紧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最大的问题是水。乱石嶂极度缺乏稳定水源,仅有的几处石洼里积蓄的雨水,也因连日晴朗而即将见底。队伍携带的水很快就喝光了,干渴如同火焰般灼烧着喉咙。嘴唇干裂起皮,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疼痛。
“队长……我……我走不动了……”一名重伤初愈的战士虚弱地瘫坐在一块巨石下,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周瑶急忙上前,用最后几滴水湿润他干裂的嘴唇,但无疑是杯水车薪。
秦守义舔了舔自己同样干裂出血的嘴唇,环顾四周。队伍士气低落,疲惫和干渴正在迅速消耗着大家最后的体力。他知道,再找不到水,不用鬼子打,他们自己就会垮掉。
“不能停!都给我站起来!”秦守义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李栓柱,张贵!带上还能动的人,分头去找水!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水来!注意警戒!”
他又看向周瑶和石蛋:“周瑶,你带石蛋和女兵,看看这些石头上长的苔藓,还有那些刺裸裸(一种耐旱植物)的根,能不能挤出点水分!哪怕一滴也行!”
命令下达,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人们再次行动起来。李栓柱和张贵各带几人,像壁虎一样攀爬上巨大的岩石,试图寻找更高处可能存在的积水洼,或者观察植物的长势寻找线索。周瑶则带着石蛋等人,用刺刀小心翼翼地刮下巨石背阴处厚厚的苔藓,用力挤压,偶尔能获得几滴浑浊、带着土腥味的液体,但这远远不够。
时间在绝望的搜寻中流逝,夕阳将巨石的影子拉得老长,如同幢幢鬼影。就在秦守义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时,攀爬到一处最高岩脊上的张贵突然发出了嘶哑却兴奋的呼喊:
“队长!这边!有……有绿色!下面有条深沟,里面……里面好像有树!”
这一声呼喊如同天籁!有植物,就意味着可能有水源!
队伍如同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挣扎着向张贵指示的方向汇聚。那是一条被两块巨大岩石夹峙的、极其隐蔽的裂缝,向下望去,深不见底,但在裂缝底部,借着最后一缕天光,隐约可见一抹不同于石头颜色的、顽强的绿意!
“下!”秦守义没有丝毫犹豫。
绳索被固定好,身手最好的张贵和李栓柱率先攀援而下。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下面传来了李栓柱激动得变调的声音:
“水!是水!还有个……有个小水潭!”
希望之光瞬间照亮了每一张憔悴的脸!人们小心翼翼地依次下滑。裂缝底部果然别有洞天,空间不大,但潮湿阴凉,岩壁上不断有水滴渗出,汇聚成一个脸盆大小的清澈水潭!对于濒临渴死的他们来说,这无异于神赐的甘泉!
“慢点喝!别急着喝太多!”周瑶强忍着扑过去的冲动,维持着最后的理智,提醒着大家。战士们匍匐在水潭边,如同久旱的禾苗,贪婪却又克制地啜饮着生命的源泉。
解决了水的问题,但食物危机依然存在。携带的干粮早已告罄,乱石嶂里几乎找不到可以果腹的东西。接下来的几天,队伍完全依靠周瑶带领女兵和石蛋采集的那些苦涩难咽的野菜根和偶尔能找到的几只岩鼠度日。每个人都饿得眼冒金星,走路发飘。
然而,就在这极度的困苦中,秦守义却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痕迹。在一些石缝的角落,他发现了一些并非自然形成的碎石堆垒,像是某种标记;在一处相对避风的石凹里,他甚至找到了一小片燃烧过的、年代久远的篝火遗迹,旁边还有半截锈蚀严重的铁箭头。
“看来,以前也有人到过这里……”秦守义摩挲着那半截铁箭头,若有所思。是猎人?采药人?还是……像他们一样,被逼入绝境的避难者?
这个发现让他心中微微一动。这片看似绝地的乱石嶂,或许并不仅仅是绝地。
这天夜里,负责在裂缝上方警戒的哨兵再次发出了警报——不是敌人,而是天气。原本晴朗的夜空不知何时已被浓重的乌云覆盖,山风变得猛烈而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的气息。
“要下大雨了!快!把能接水的东西都拿出来!”秦守义立刻指挥。这对于缺水的他们是好事,但在这无处躲藏的乱石嶂,暴雨也意味着山洪和致命的危险。
豆大的雨点开始砸落,迅速连成雨幕,狂风在石缝间呼啸,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音。队伍紧紧蜷缩在相对凹陷的岩石下,用油布和身体互相遮挡,承受着风雨的洗礼。
秦守义站在裂缝边缘,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庞,他望着电闪雷鸣、漆黑如墨的夜空,心中却没有了之前的焦虑。找到了水,发现了前人的痕迹,这场雨又带来了充沛的补给……天无绝人之路!
他回头看了看在风雨中互相依偎、顽强求存的战友们,一股更加坚韧的力量从心底升起。是的,他们是被逼入了石缝,但只要还活着,只要这口气还在,他们就一定能在这石缝中,找到继续生存、继续战斗下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