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旭日带领的渗透小队,连同负责第一阶段运输的队员,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抵达了地图上标注的小径起点。那根本算不上路,只是在近乎垂直的峭壁上,隐约可见一些风化严重的岩缝和偶尔从石壁中顽强探出的、扭曲的灌木根系。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峡谷,夜风穿过,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运输队的八名壮汉,两人一组,用粗麻绳和木棍制成的简易担架,小心翼翼地抬着那四箱沉重的土炸药。每一箱都重逾百斤,在这陡峭之地,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汗水很快浸透了他们的衣衫,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极度的紧张和体力消耗。
“就到这里。”赵旭日压低声音,示意运输队将炸药隐蔽在几块巨岩形成的天然凹槽里,用枯枝和落叶仔细覆盖好。“你们原路返回,注意隐蔽,告诉秦队长,我们上去了。”
运输队员们默默点头,眼中带着担忧和敬意,看了渗透小队最后一眼,迅速消失在来时的密林中。
现在,只剩下赵旭日和他的三名队员:绰号“岩羊”的老兵李栓柱,以攀爬闻名;“影子”张贵,侦察兵出身,身形瘦小灵活;以及前矿工王石头,他对炸药有着本能的了解。
赵旭日将叶青给的狼头木片小心地贴身收好,深吸一口气:“检查装备,绳索、钩爪、武器,确保万无一失。我先上,栓柱断后,注意间隔,保持安静。”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第一个转向那面巨大的、仿佛要压倒下来的岩壁。手指抠进冰冷的岩缝,脚尖寻找着细微的凸起,身体紧贴石壁,像一只真正的壁虎,开始向上蠕动。多年的战斗生涯和山地经验,在此刻凝聚成每一个精准而谨慎的动作。
李栓柱三人紧随其后。张贵如同他的绰号,动作轻灵得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王石头虽然不如前两人擅长攀爬,但矿工的经历让他对高空和狭窄空间有着超乎常人的忍耐力,他咬紧牙关,紧紧跟上。
攀登的过程是对意志和体力的终极考验。有些地段需要利用绳索和钩爪,更多的地方则完全依赖徒手。尖锐的岩石割破了手掌和膝盖,汗水流进眼睛,带来刺痛的灼热感。每上升一米,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有一次,王石头脚下的一块风化的岩石突然碎裂,他整个人猛地向下滑落,幸亏腰间的安全绳被上面的李栓柱死死拉住,才避免坠入深渊,但碰撞声在寂静的悬崖间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瞬间静止,紧贴石壁,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上方隐约传来鬼子巡逻队的说话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悬崖顶端。险之又险!
不知过了多久,当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时,他们终于攀上了崖顶。四人瘫倒在崖顶的灌木丛中,剧烈地喘息着,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手掌和膝盖早已血肉模糊。但没有人出声,只是用眼神交流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们此刻位于“鬼见愁”主峰的侧后方,下方不远处,就是那片被死亡笼罩的工地。借着晨曦的微光,他们能更清晰地看到工地的全貌:几个巨大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山洞正在向山体内部延伸,洞口处堆积如山的建材和忙碌的民夫身影如同蝼蚁。更远处,被伪装网半遮半掩的,正是那几门令人心悸的巨炮粗长的炮管!鬼子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在工地上来回巡视,吆喝声、皮鞭声、以及机械的轰鸣声隐隐传来。
“狗日的小鬼子……”张贵压低声音骂道,眼中喷射着怒火。
赵旭日示意大家保持安静,仔细观察。他们藏身的位置相对理想,处于崖顶一片乱石和灌木之后,下方是一段较为平缓的斜坡,直通工地边缘的铁丝网。但这段斜坡几乎毫无遮蔽,而且工地边缘设有了望塔,探照灯虽然已经熄灭,但哨兵的身影清晰可见。
“白天无法行动。”赵旭日做出判断,“等到晚上。石头,你估算一下,要炸毁一门炮,或者破坏主要的洞口工事,需要多少炸药?”
王石头眯着眼,仔细观察着下方的炮位和洞口结构,心里飞快计算着:“队长,那炮是大家伙,钢筋水泥的基座肯定也很厚。想彻底炸毁一门,至少需要一箱半炸药,放在炮闩或者基座关键位置。要是想炸塌洞口,阻断交通,一箱炸药放在承重结构点,应该能造成严重破坏。”
赵旭日心中盘算,他们带来了四箱炸药,理论上可以同时破坏两个重要目标。但如何将沉重的炸药运送到精确位置,是更大的难题。
“休息,轮流警戒。栓柱,你负责绘制简易地图,标清炮位、洞口、了望塔、巡逻队路线。张贵,你负责记录鬼子换岗和巡逻的时间规律。”赵旭日下达命令,“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准备。”
四人利用茂密的灌木和岩石缝隙隐蔽起来,轮流休息和观察。白天的时间过得缓慢而煎熬。他们亲眼目睹了鬼子监工的残暴:一个年老的民夫因为体力不支摔倒,摔破了肩上的水泥袋,立刻被旁边的鬼子兵用枪托猛砸头部,血流如注,很快就被像拖死狗一样拖走,不知扔到了哪里。压抑的哭声和绝望的叹息,不时从下方的工地上飘上来,攥紧了每一个观察者的心。
仇恨,如同野草般在心底疯长。
黄昏时分,赵旭日将三人召集到身边,摊开李栓柱绘制的地图。
“决定了。”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两个位置,“一号目标,最靠外的这门炮,它位置相对突出,容易接近。二号目标,最大的那个主洞口,炸塌它,能最大程度阻碍鬼子施工和物资运输。”
他看向王石头:“石头,爆破由你负责。我和栓柱掩护你,运送炸药到一号炮位。张贵,你身手最好,负责二号目标,主洞口。你一个人,能行吗?”
张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决然:“队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好。”赵旭日目光扫过三人,“记住,安装炸药后,统一设定引爆时间为凌晨两点。然后,我们原路返回,到崖下与运输队汇合点集合。如果……如果有人失散,或者无法撤离……”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坚定,“……就尽量向深山里撤,活下去!”
没有人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夜色,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了鬼见愁。工地上的探照灯再次亮起,如同恶魔的眼睛,扫视着这片被苦难浸透的土地。而四个如同幽灵般的身影,带着足以撼动山岳的决绝,背负起沉重的炸药箱,悄然滑下斜坡,向着那钢铁巨兽的心脏,义无反顾地潜行而去。
夜色浓稠如墨,探照灯惨白的光柱在“鬼见愁”工地上来回扫视,如同地狱守门人警惕的目光。赵旭日四人如同紧贴地面的壁虎,利用阴影、建材堆垛和地面起伏,艰难而缓慢地向各自的目标靠近。背负的炸药箱此刻感觉有千斤重,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撞击着胸腔,提醒着他们此行的危险与重要性。
赵旭日、李栓柱和王石头一组,目标是位于阵地相对前沿的一号炮位。那门覆盖着伪装网的巨炮,在近距离看更是庞然大物,冰冷的钢铁炮管在夜色中泛着幽光。炮位周围用沙袋垒砌了环形工事,有两个鬼子哨兵抱着步枪,在工事边缘来回走动。
“等探照灯过去。”赵旭日压低声音,三人紧贴在一堆水泥袋后面,屏住呼吸。光柱从他们头顶缓缓扫过,移向别处。
“栓柱,左边那个。我右边。动作要快,无声。”赵旭日从靴筒里拔出磨得锋利的匕首,眼中寒光一闪。
李栓柱无声地点点头,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就在两名哨兵交错而过,背对彼此的瞬间,赵旭日和李栓柱如同两道黑色闪电般扑出!左手捂住口鼻,右手的匕首精准地划过喉管。轻微的挣扎和呜咽声被夜风和远处的机械噪音吞没。两人迅速将尸体拖到水泥袋后面阴影处。
“快!”赵旭日低喝。
王石头立刻卸下炸药箱,动作麻利地打开。他猫着腰,迅速钻到巨炮下方,借着炮身和基座的阴影掩护,开始安装炸药。他的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但动作却异常稳定,将一块块用油纸包裹的土炸药塞进炮闩下方的关键缝隙,连接好雷管和引信。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钢铁上,瞬间蒸发。
另一边,张贵独自一人,如同真正的影子,在工地的边缘地带穿梭。他的目标是最大的主洞口。这里的防守更为严密,不仅有固定哨,还有流动巡逻队。他必须等待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藏身在一辆废弃的矿车底盘下,看着一队鬼子巡逻兵迈着整齐的步伐从面前走过。就在巡逻队转弯,视线被一堆木材遮挡的刹那,张贵猛地窜出,几个翻滚,悄无声息地潜到了主洞口侧下方的一处排水沟里。沟内潮湿泥泞,散发着恶臭,但提供了完美的隐蔽。
洞口处,灯火通明,民夫们还在鬼子的驱赶下,疲惫地搬运着物资。几个鬼子监工站在一旁,大声呵斥。张贵耐心等待着,如同潜伏的毒蛇。终于,机会来了!一个监工似乎内急,骂骂咧咧地走向远处的一个临时厕所,另一个监工的注意力被一群跌倒的民夫吸引了过去。
就是现在!
张贵如同狸猫般跃出排水沟,借着洞口大型机械设备的阴影,迅速靠近洞口内侧的承重柱。这里相对昏暗,人员往来也少。他迅速卸下炸药,将其牢牢固定在承重柱与岩壁的结合处。这里是结构的薄弱点,一旦爆炸,足以引发连锁坍塌。
就在他连接引信,设定爆炸时间(凌晨两点)时,一阵皮靴声由远及近!一个鬼子兵似乎发现了这边的异常,端着枪走了过来,嘴里叽里咕噜地喊着什么。
张贵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猛地缩身,紧贴在承重柱后面,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驳壳枪。
鬼子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柱在附近晃动。千钧一发之际,洞口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和呵斥声,似乎是民夫发生了小规模的推搡。那鬼子兵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骂了一句,转身朝骚乱处跑去。
张贵长长舒了一口气,冷汗已经湿透了后背。他不敢耽搁,立刻设定好最后一个引爆装置,然后如同鬼魅般,沿着原路迅速撤离,重新没入排水沟的黑暗中。
赵旭日这边,王石头也已经安装完毕。三人汇合,对了一下怀表,距离凌晨两点还有不到半小时。
“撤!”赵旭日一挥手。
三人沿着来时的路线,借助阴影和障碍物的掩护,迅速向崖顶方向撤退。过程同样惊险,几次险些与零散的鬼子兵或巡逻队撞个正着,都被他们机警地躲过。
就在他们即将抵达崖顶斜坡,准备攀绳而下时,工地入口方向,突然传来了爆豆般的激烈枪声和爆炸声!
秦守义的佯攻,开始了!
“打!给老子狠狠地打!”秦守义抱着一挺轻机枪,趴在预设的前沿阵地上,对着鬼见愁前山隘口的鬼子岗楼和工事猛烈扫射。他身边的战士们也全力开火,掷弹筒发射的炮弹在鬼子阵地上炸开一团团火光。
突如其来的攻击果然起到了效果。鬼见愁工地内顿时警报声大作,探照灯全部转向了枪声传来的正面方向。大量的鬼子兵从营房里冲出,嚎叫着向隘口方向增援。工地上原本就紧张的防守力量,瞬间被抽空了大半!
“老秦干得漂亮!”李栓柱忍不住低赞一声。
赵旭日心中也是一松,佯攻的时机恰到好处,为他们最后的撤离创造了绝佳条件。
“快!下去!”赵旭日催促道。
四人抓住绳索,迅速向崖下溜去。就在他们下到一半时,工地内部,负责主洞口区域的几个鬼子兵,似乎发现了被杀的哨兵,发出了凄厉的警报和叫喊声!
“被发现了!快!”赵旭日心头一紧。
下方的工地顿时更加混乱,留守的鬼子兵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手电筒的光柱四处乱晃,甚至有子弹开始盲目地射向悬崖方向,打在岩石上,迸溅出点点火星。
四人拼尽全力,加快了下滑的速度。子弹呼啸着从身边掠过,险象环生。
终于,双脚踩到了崖下的实地。他们不敢停留,按照预定路线,向着汇合点发足狂奔。
身后,鬼见愁工地乱成一锅粥。秦守义的佯攻部队在给予鬼子一定杀伤后,也开始按照计划,边打边撤,吸引着鬼子主力向错误的方向追击。
时间,一分一秒地指向凌晨两点。
赵旭日四人狂奔着,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当他们终于抵达汇合点,与焦急等待的运输队员汇合时,所有人都忍不住回头望向鬼见愁的方向。
就在那一刻——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巨响猛然传来!整个大地都为之剧烈一颤!紧接着,是第二声更加猛烈、更加狂暴的爆炸!
“轰隆隆——!!!”
只见鬼见愁主峰方向,一团巨大无比、夹杂着烈焰和浓烟的火球腾空而起,瞬间吞噬了主洞口区域!剧烈的冲击波甚至吹到了数里之外的他们这里,树木哗哗作响!紧接着,是连绵不绝的坍塌声和更加混乱的爆炸声(可能是引爆了附近的弹药)!
熊熊烈火映红了半边夜空,将那钢铁巨兽和无数鬼子的惊惶身影,清晰地勾勒出来。
成功了!
赵旭日紧紧攥着怀中那枚带着体温的狼头木片,望着那片焚毁地狱的烈焰,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憋闷许久的浊气。
惊雷夜爆,终将这吃人的魔窟,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那两声地动山摇的巨响,不仅撕裂了“鬼见愁”的夜空,也仿佛在每一个抗日团战士的心头重重擂响了战鼓。汇合点处,赵旭日等人望着远方冲天而起的烈焰和滚滚浓烟,短暂的震撼过后,是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任务达成的巨大欣慰。
“成了!队长!成了!”王石头激动地抓住赵旭日的胳膊,这个憨厚的矿工汉子眼中闪烁着泪光。李栓柱和张贵也用力挥舞着拳头,压抑着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欢呼。
但赵旭日脸上的喜色只持续了短短一瞬,立刻被严峻所取代。“快走!鬼子马上会发疯一样搜山!”他低吼道,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沙哑。
不需要更多催促,汇合后的十几人立刻行动起来,沿着预先规划好的、最为隐蔽的撤退路线,向深山里疾行。身后,鬼见愁方向火光冲天,将那片山岭映照得如同白昼,激烈的爆炸声,和混乱的枪声、日军的嚎叫声依旧隐约可闻,如同一头受伤巨兽垂死的哀鸣。
秦守义率领的佯攻部队,在听到那标志性的巨大爆炸声后,也心领神会,立刻按照预定方案,果断摆脱与日军的接触,利用夜色和熟悉的地形,化整为零,分散撤入茫茫山林。他们的任务已经超额完成——既吸引了日军主力,也为渗透小队的行动创造了决定性时机。
撤退的路途同样充满艰险。日军显然被这记掏心窝子的重击彻底激怒了。天刚蒙蒙亮,黑云岭各处就响起了凄厉的警报声和密集的枪声。大批的日军和伪军像梳子一样,开始对黑云岭北麓、特别是靠近鬼见愁的区域进行拉网式搜索。直升机(如果此时有的话)的轰鸣和军犬的吠叫声,给撤退的队伍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赵旭日带领的队伍不敢有丝毫停留,专挑最难走的兽径和密林穿梭。渴了喝山泉水,饿了啃几口冰冷的干粮。每个人的体力都接近极限,尤其是刚刚经历了悬崖攀爬和生死爆破的渗透小队成员,全凭一股意志力在支撑。
“队长……我不行了……你们先走……”一名运输队的战士因为过度疲惫和高强度行军,脚下一滑,摔倒在地,虚弱地喘息着。
“闭嘴!一个都不能少!”赵旭日毫不犹豫,和另一名战士一左一右,将他架起来,继续前进。在这种时候,抛弃战友是不可想象的。
与此同时,主营地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叶青一夜未眠,肩头的伤口因为焦急和担忧而隐隐作痛。当远方传来那两声巨响,看到天际被火光染红时,她紧握的拳头才微微松开,但心却提得更高。她知道,最危险的时刻现在才真正开始。
她强撑着身体,和周瑶一起组织留守人员,立刻进行应急准备:加固隐蔽工事,转移重要物资,准备应急撤离方案。派出的警戒哨也传回消息,发现有小股日军侦察部队在营地外围活动。
“必须接应他们回来……”叶青望着赵旭日他们撤退的方向,眉头紧锁。
经过一天一夜几乎不眠不休的亡命奔逃,赵旭日带领的队伍,终于在第二天傍晚,凭借对地形的极致熟悉和顽强的毅力,奇迹般地甩掉了身后的追兵,迂回接近了主营地外围。在与接应的哨兵取得联系后,一行人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几乎是被搀扶着回到了营地。
当赵旭日、秦守义以及渗透小队、佯攻部队的骨干们再次聚集在指挥所时,所有人都是一身狼狈,衣衫褴褛,身上布满刮痕和血污,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老赵!你们可算回来了!”秦守义上前用力抱住赵旭日,这个硬汉子声音也有些哽咽,“听到那两声大炮仗,老子就知道你们得手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叶青看着虽然疲惫但完好无损的赵旭日,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一阵眩晕袭来,险些站立不稳,被周瑶及时扶住。
“叶队长!”赵旭日连忙上前一步,眼中满是关切。
“我没事……”叶青摆摆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快……说说具体情况。”
赵旭日简要汇报了渗透、安装炸药和撤离的过程,重点描述了那两声爆炸的威力。“主洞口肯定塌了,那门炮也起码报废了。鬼子这次,损失绝对小不了!”
“干得漂亮!”秦守义用力捶了一下地面,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看小鬼子还敢嚣张!”
“但我们暴露了实力,也彻底激怒了日军。”叶青冷静地泼了一盆必要的冷水,“接下来,鬼子必然会进行疯狂的报复。大规模的扫荡很快就会开始。我们的营地,已经不安全了。”
欢乐的气氛瞬间凝固。所有人都明白叶青说的是事实。他们捅了马蜂窝,就要承受马蜂倾巢而出的怒火。
“我们必须立刻转移。”赵旭日沉声道,“趁鬼子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跳出他们目前的搜索圈。”
“往哪里撤?”秦守义问。
叶青的目光投向地图上更深远、更荒僻的群山:“往西,进入黑云岭主脉深处。那里山高林密,沟壑纵横,鬼子的重装备难以展开。我们要和鬼子,在这大山里,捉迷藏!”
“另外,”赵旭日补充道,“这次行动也证明,鬼子的防御并非无懈可击。他们内部的管理粗暴,与伪军、地头蛇的矛盾,以及民夫中压抑的仇恨,都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这次只是开始,只要我们还在这山里,就要像钉子一样,牢牢钉住他们!”
短暂的休整后,营地再次高效运转起来。掩埋不必要的痕迹,带上所有能带走的物资,扶起伤员,在夜色掩护下,这支刚刚创造了奇迹的队伍,如同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经营许久的营地,向着更加未知、也更加艰险的深山密林,开始了新的转移。
身后,鬼见愁的烈焰或许已经熄灭,但他们心中抗击日寇的火焰,却因为这次成功的逆袭,燃烧得更加旺盛。烈焰焚毁了敌人的工事,也淬炼了这支队伍更加坚韧不屈的魂魄。前路漫漫,血火未熄,斗争,进入了新的阶段。
转移的路途比想象中更加艰难。不仅仅是体力的透支,更深层次的是精神上的重压。成功爆破鬼见愁的振奋,面临日军疯狂报复的阴霾所取代。队伍沉默地在密林中穿行,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新的营地选在黑云岭主脉深处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山谷,当地人称之为“野人沟”。这里地势险要,仅有两条隐秘的小径可以通行,易守难攻。但条件也极其艰苦,没有现成的溶洞,只能依靠油布、树枝搭建简陋的窝棚遮风挡雨。时近深秋,山里的夜晚已经寒气刺骨。
安顿下来的第一夜,围绕着微弱的篝火,队伍召开了第一次全体会议。跳动的火光照亮了一张张疲惫、脏污却写满坚毅的脸。
赵旭日站在中间,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声音低沉而有力:“同志们,我们刚刚干了一件捅破天的大事!鬼子重炮阵地被我们炸了,他们疼了,疼得发疯!老坎,还有牺牲的其他几位同志,他们用生命换来了这胜利场!他们是好样的,是我们所有人的榜样!”
提到牺牲的战友,许多人低下了头,火光映出眼角的泪光。秦守义紧紧攥着拳头,脖子上的青筋虬起。
“但是!”赵旭日话锋一转,音量提高,“鬼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更残酷的扫荡,马上就要来了!我们现在到了野人沟,条件艰苦,前路未知。有人可能会怕,会想,我们还能坚持下去吗?”
他停顿了一下,让寂静和火焰噼啪声充斥片刻,然后斩钉截铁地说:“我要告诉你们,能!我们必须能!因为我们没有退路!身后就是我们的父老乡亲,脚下就是我们的土地!鬼子想让我们死,想让我们亡国灭种,我们偏要活,偏要在这山里,跟他们斗到底!鬼见愁的铁疙瘩我们能炸掉,鬼子的扫荡,我们一样能粉碎!”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道理和最决绝的意志。战士们抬起头,眼中的迷茫和悲伤逐渐被一种更坚硬的东西取代。
“从今天起,”赵旭日继续道,“我们不再是区小队,也不再是‘暗刃’残部,我们就是‘黑云岭抗日团’!我们是插在鬼子心脏里的一把尖刀!我们要在这里,扎根,生长,战斗,直到把鬼子彻底赶出中国!”
“扎根!生长!战斗!”秦守义第一个振臂低呼。
“扎根!生长!战斗!”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进来,最终汇聚成一片压抑却充满力量的声浪,在山谷中低沉地回荡。
这次会议,如同一场淬火,将悲痛、恐惧和迷茫锻打成了更加纯粹的战斗意志。一支队伍的灵魂,在绝境中得到了重塑和升华。
接下来的日子,野人沟营地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蜂巢,充满了紧张而有序的活力。
秦守义负责军事训练,他将新老兵混编,以老带新,着重强化山地游击战术、射击精度和体能。利用有限的弹药进行实弹射击训练成了最奢侈但也最必要的投入。那两挺轻机枪被视若珍宝,由最可靠的射手负责,反复演练转移阵地和火力配合。
赵旭日则统筹全局,整饬内务,建立更严格的纪律和轮值制度。他派出了数个精干的侦察小组,像触角一样伸向营地四周,密切监视日军动向,尤其是通往野人沟的两条要道。同时,他也开始尝试与周边可能存在的、零散的抗日力量或者有良知的猎户、药农建立联系,构建一个简陋的情报网络。
叶青的身体在周瑶的精心照料下,终于有了明显的好转,虽然还不能进行剧烈运动,但已经可以参与核心决策和战术推系统性演。她的头脑是队伍最宝贵的财富。她结合鬼见愁作战的经验和日军的可能反应,开始地总结游击战的战术要点,并针对日军扫荡可能采取的“分进合击”、“铁壁合围”等战术,推演反制措施。她还亲自指导周瑶和几个识字的战士,将缴获的地图补充、细化,标注上新的侦察信息。
周瑶在这个过程中迅速成长。她不仅要负责医疗,还主动承担起了文化教员的工作,在战斗间隙教战士们认字,讲解抗日道理。她温柔而坚定的身影,给了许多年轻战士莫大的安慰和鼓舞。
被解救后加入的几名新兵,也渐渐融入了这个集体。他们被老兵的坚韧和队伍的团结所感染,训练格外刻苦,眼中褪去了最初的惶恐,增添了战士的沉稳。
然而,困难依旧无处不在。最大的问题是物资,尤其是粮食和药品。携带的缴获有限,坐吃山空必然不行。赵旭日不得不派出小分队,冒险前往更远的、日军控制相对薄弱的区域,用有限的银元向可靠的村民购买粮食盐巴,或者用狩猎补充肉食。每一次外出都伴随着风险。
十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外出侦察的一组战士带回来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日军果然开始了大规模扫荡,出动兵力远超以往,并且改变了策略。他们不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而是采取稳扎稳打的方式,步步为营,沿着主要山谷推进,遇到可疑区域就用小股部队反复梳剿,主力则构筑临时据点,逐步压缩抗日武装的活动空间。更棘手的是,他们似乎带来了更多的军犬和专业的山地侦察部队。
“鬼子学精了。”秦守义看着侦察兵绘制的最新敌情图,眉头紧锁。
“是那个叫竹内的家伙来了。”叶青轻声道,她之前从零碎情报中得知,黑云岭日军指挥部为了应对此次惨败,特意从方面军调来了一个以手段狠辣、擅长山地作战闻名的参谋,竹内毅雄。
“看来,我们接下来的日子,不会轻松了。”赵旭日目光锐利,“通知下去,提高警戒等级,准备应对鬼子的试探性进攻。我们的根刚刚扎下,第一场风雨,就要来了。”
野人沟的天空,阴云再次汇聚。但这一次,淬火成钢的抗日团,已然做好了迎接任何风暴的准备。
竹内毅雄的到来,像一股无形的寒流,迅速改变了黑云岭地区的“清剿”态势。这位来自关东军、有着在东北山林间与抗联周旋经验的少佐参谋,手段确实与之前那些骄横但略显呆板的日军指挥官不同。
他并没有急于派兵深入野人沟那样的险地盲目搜索,而是首先构筑了一条严密的封锁线。沿着黑云岭主脉外围的主要山口和交通要道,日军和伪军设立了数十个临时据点或哨卡,配备机枪和掷弹筒,日夜盘查,严格控制物资进出,企图用“囚笼政策”困死山里的抗日力量。
同时,他派出了多支由精锐士兵、汉奸便衣和当地被胁迫的向导组成的“特搜队”。这些小队规模不大,但装备精良,配备了望远镜、指北针,更重要的是,他们带来了更多经过特殊训练的狼青军犬。这些畜生嗅觉灵敏,在山林间成为了抗日团战士最危险的追踪者。
特搜队并不寻求与抗日团主力决战,他们的任务是像梳子一样,反复梳理封锁线内的区域,寻找营地、储藏点、行军痕迹,甚至是一个无意中丢弃的烟头、一片被踩倒的草丛。他们行动诡秘,往往利用清晨或黄昏能见度低的时候活动,一旦发现蛛丝马迹,并不立即攻击,而是远远缀着,或者发出信号,召唤附近的日军快速部队前来合围。
野人沟营地外围的警戒哨,最先感受到了这种压力。
“队长,东面山梁又发现鬼子的特搜队,大概七八个人,带着两条狗,像是在测图。”一名侦察兵气喘吁吁地跑回营地汇报,“我们按照命令,没有惊动他们,撤回来了。”
赵旭日眉头紧锁,看着地上用木炭简单画出的态势图。代表日军特搜队和据点的符号,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已经从四面八方隐隐围拢过来。
“狗日的小鬼子,学精了,跟老子玩起阴的了!”秦守义啐了一口,“要不我带人出去,敲掉他几支特搜队,煞煞他们的威风!”
“不行。”叶青立刻否定,她靠坐在一块铺着兽皮的石头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这正是竹内希望我们做的。一旦我们主动出击,暴露了火力和位置,他就能锁定我们的核心区域,调动主力进行雷霆一击。他在逼我们犯错。”
“叶队长说得对。”赵旭日沉声道,“我们现在就像藏在草丛里的兔子,任何一点动静,都可能招来猎鹰。传令下去,所有人员,没有命令严禁离开核心营地范围。岗哨加倍,增设暗哨和陷阱。行动时务必消除痕迹,水壶、饭盒这些容易发出声响的东西,全部用布包好。”
命令被严格执行。营地进入了最高级别的戒备状态。战士们行动时更加小心谨慎,连大声说话都被禁止。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然而,被动防守终究是下策。几天后,坏消息接连传来。
一支前往更偏远山区购买粮食的小分队,在返回途中遭遇特搜队伏击,虽然拼死突围,但牺牲一人,重伤两人,好不容易筹到的粮食也损失大半。
紧接着,一个设置在营地东南方向十里外的秘密物资储藏点被敌人发现并捣毁,里面预备应急的少量弹药和药品尽数损失。
最让人心惊的是,一支日军的特搜队,带着军犬,竟然摸到了距离野人沟营地仅隔两道山脊的溪谷!虽然被外围的暗哨及时发现,用冷枪和预设的诡雷逼退,但敌人显然已经将搜索范围缩小到了危险的距离。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赵旭日在核心会议上斩钉截铁地说,“竹内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迟早会把我们逼到绝境。我们必须动起来!”
“往哪里动?外面到处都是鬼子的据点和特搜队。”秦守义问道。
叶青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黑云岭主峰西南方向一片广袤的、被称为“迷魂凼”的原始森林区。“这里。地势复杂,沼泽遍布,容易迷失方向。鬼子的地图对此标注甚少,大规模部队难以展开,他们的军犬在沼泽地也会失去作用。最重要的是,竹内刚刚构筑的封锁线,主要针对的是东北和北面,西南方向相对薄弱。”
“迷魂凼……”赵旭日沉吟着,他知道那里环境极其恶劣,传说进去的人很容易迷失方向,最终困死其中。“风险很大。”
“但留在原地,风险更大。”叶青直视着他,“我们需要跳出竹内为我们设定的棋盘。去他预料不到的地方,让他重新判断我们的意图和位置。”
“好!”赵旭日不再犹豫,“就去迷魂凼!立刻准备,轻装简从,只带必要的武器、弹药和五天口粮。重伤员……”他顿了顿,艰难地说道,“由周瑶带领少数护卫,另寻绝对安全的地点隐蔽安置。”
决定做出,营地再次悄然行动起来。每个人都知道,这又是一次生死攸关的转移。
深夜,队伍悄然离开了经营不久的野人沟营地,如同滑入深水的鱼群,无声无息地向着西南方向那片更加神秘、也更加危险的“迷魂凼”进发。
在他们身后,竹内毅雄站在指挥部的地图前,听着下属关于特搜队逼近野人沟区域的报告,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他相信,那条大鱼,很快就要在越来越小的水洼里,无处可逃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眼中的“鱼”,已经决定游向一片他未曾预料到的、更加深邃和危险的水域。山林间的博弈,进入了新的、更加变幻莫测的阶段。
“迷魂凼”这个名字,绝非虚传。
一踏入这片地域,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虬结的树根如同怪物的触手裸露在地表,厚厚的腐殖层踩上去软绵绵的,散发出泥土和植物腐败的混合气味。无处不在的雾气终年不散,即使是在正午,阳光也难以完全穿透,使得林间光线昏暗,方向难辨。脚下不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深浅不一的沼泽和水洼,表面覆盖着绿色的浮萍和苔藓,看似平坦,稍有不慎便会陷入其中。
抗日团的队伍一进入迷魂凼,行军速度立刻慢了下来。每一步都需要用木棍小心翼翼地探路,确认脚下是实地还是吃人的泥潭。湿滑的苔藓和盘根错节的地面让战士们摔跤成了家常便饭,浑身很快沾满了泥浆。空气中弥漫的瘴气让人头脑发沉,呼吸都带着一股湿冷的滞涩感。
“都跟紧!一个盯一个!千万别掉队!”赵旭日压低了声音,在队伍前后穿梭提醒。他的声音在浓雾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在这里,一旦脱离队伍,很可能就意味着永远迷失。
秦守义带着几个身手最好的战士走在最前面开路,他们用开山刀砍断挡路的藤蔓,在认为安全的路线上用匕首在树干上刻下极不显眼的标记。即便如此,有好几次,探路的战士也险些陷入深不见底的泥沼,全靠腰间系着的绳索被后面的人死死拉住才化险为夷。
叶青的状况令人担忧。沼泽地的阴冷湿气对她的伤口恢复极为不利,虽然周瑶用油布尽量为她遮挡,但寒意还是无孔不入。她脸色苍白,嘴唇有些发紫,却始终咬牙坚持,拒绝任何特殊照顾,甚至还在努力观察周围环境,试图在脑中构建这片死亡之地的地形图。
“这样下去不行。”休息的间隙,赵旭日凑到叶青身边,眉头紧锁,“速度太慢了,而且战士们体力消耗太大。鬼子的特搜队虽然暂时被沼泽挡住,但他们肯定不会放弃。”
叶青靠着一棵冰冷的树干,微微喘息着:“必须……找到相对干燥、利于防守的地方,哪怕只能休整一晚也好。否则,不等鬼子追上,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然而,在迷魂凼寻找这样的地方谈何容易。队伍又艰难前行了小半天,除了无尽的树木、迷雾和沼泽,一无所获。绝望的情绪开始像瘟疫一样在部分战士,尤其是那些新兵心中蔓延。有人开始低声抱怨,质疑进入这片绝地的决定。
“早知道死在外面跟鬼子拼了算了!这鬼地方,憋也能把人憋死!”一个年轻战士忍不住嘟囔道。
“闭嘴!”他身旁的老兵低声呵斥,“想死容易,别连累大家!”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的秦守义突然举起拳头,示意停止前进。所有人都立刻蹲下,紧张地握紧了武器。
前方浓雾中,隐约传来了一阵异样的水声,不是自然的流淌,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蹚水而行,还夹杂着低沉的、压抑的呜咽声。
“是狼?还是……熊?”有战士紧张地猜测。
赵旭日示意大家保持绝对安静,他和秦守义、李栓柱三人,猫着腰,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拨开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眼前的景象让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是野兽。
那是一小队日军特搜队!大约五六个人,带着两条狼青犬。但他们此刻的模样极其狼狈,浑身沾满黑臭的污泥,其中一人半个身子陷在泥潭里,正被同伴奋力向外拉扯,那两条军犬也焦躁不安地原地打转,发出低吠,它们的爪子显然也不适应这泥泞的环境。
这帮家伙,竟然也跟了进来!而且,看样子他们迷路了,甚至可能已经出现了减员!
赵旭日眼中寒光一闪,这是一个机会!趁敌人陷入困境,一举歼灭!
他刚要下令攻击,却被叶青艰难地挪过来,一把拉住。
“别动……”叶青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枪声……会暴露我们的位置……而且,他们……就是最好的路标……”
赵旭日瞬间明白了叶青的意思。这些迷路的特搜队,为了求生,必然会想尽办法向外突围。跟着他们,或者观察他们逃离的方向,就能找到离开这片核心沼泽区的路径!同时,让他们活着出去,也能将“抗日团已深入迷魂凼绝境”的错误信息带回去,迷惑竹内。
这是一招险棋,但也是目前最明智的选择。
三人缓缓退了回来。赵旭日下令队伍向侧后方隐蔽,远远地监视着那支陷入困境的特搜队。
果然,那队鬼子在经过一番挣扎,牺牲了那名陷入泥潭的士兵后,开始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沼泽里乱转,试图寻找出路。两条军犬也失去了作用,蔫头耷脑。
抗日团的战士们屏息凝神,如同潜伏在迷雾中的猎人,看着猎物在陷阱中徒劳挣扎。这种感觉很奇妙,危险与机会并存。
几个小时后,那队特搜队似乎终于找准了一个方向,狼狈不堪地加快了速度,消失在前方的雾霭中。
“跟上!保持距离!”赵旭日果断下令。
队伍再次行动起来,这次,他们有了一个模糊的“向导”。他们小心翼翼地沿着鬼子留下的杂乱脚印和挣扎痕迹前行,果然,脚下的路似乎渐渐变得坚实了一些,周围的水洼也开始减少。
当天色再次暗下来,几乎完全无法视物时,走在最前面的秦守义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欢呼:
“队长!前面有块高地!”
众人精神一振,奋力向前。穿过最后一片潮湿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片突出于沼泽之中的小型岩石台地,虽然不大,但地面干燥坚实,背靠着一面陡峭的岩壁,易守难攻。
“快!抓紧时间休息!安排岗哨!”赵旭日立刻下令。
战士们如同虚脱一般瘫倒在干燥的岩石上,贪婪地呼吸着相对清新的空气。虽然依旧身处迷魂凼的包围之中,但这块小小的台地,无疑给了他们一个宝贵的喘息之机。
叶青在周瑶的搀扶下坐下,望着来时那一片死寂而危险的迷雾,轻声道:“我们暂时……安全了。但竹内……不会让我们休息太久。”
赵旭日点点头,望向特搜队消失的方向,目光深沉。利用敌人做路标,这无疑是走了钢丝。竹内接到报告后,会做出怎样的判断和调整?下一轮的较量,或许会更加凶险。但至少,他们在这片死亡沼泽中,搏得了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