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谷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混杂着血腥、火药和山间夜露的湿冷气息。战士们默默打扫着战场,脸上没有太多胜利的狂喜,只有经历生死搏杀后的疲惫与凝重。缴获的武器被迅速收集起来,主要是步枪和少量弹药,那挺被打哑的土匪机枪也被小心拆卸,零件一个不落。牺牲的两位战友被妥善安置,伤员则立即由周瑶带人进行紧急包扎。
“队长,清点完毕。”一名老兵向赵旭日汇报,声音沙哑,“毙敌三十一人,包括黑旋风。俘虏七人,多是轻伤。缴获步枪二十八支,轻机枪一挺(待修复),子弹五百余发,手榴弹二十多颗。还有……一些粮食和银元。”
战果可谓丰硕,尤其是那挺待修复的机枪,若能修好,队伍的火力将再上一个台阶。但赵旭日脸上不见轻松,他看了一眼被集中看管的俘虏,又望向黑风寨所在的鹰爪崖方向。
“此地不宜久留。”叶青在周瑶的搀扶下走近,她的声音比之前更加虚弱,肩头的绷带再次被鲜血染红,但眼神依旧清明,“枪声……可能已经惊动了附近的敌人。必须立刻转移,并且……要快。”
秦守义抹了一把脸上的硝烟和汗水,接口道:“对!趁黑风寨老巢空虚,一鼓作气端了它!寨子里肯定还有留守的,但群龙无首,正好拿下!里面的粮食、弹药,才是大头!”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大多数战士的响应。野狼谷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士气,此刻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
赵旭日略一沉吟,目光与叶青交汇,看到她微微颔首。他不再犹豫,果断下令:“同意!一班、二班,押送俘虏和重伤员,携带大部分缴获,由周瑶同志负责,按预定路线返回溶洞隐蔽休整。三班、四班,以及所有轻伤员,跟我还有秦队长、叶队长一起,连夜奔袭鹰爪崖!”
命令下达,队伍迅速一分为二。主力带着战利品和负担悄然撤离,而一支近三十人的精干小队,则在赵旭日的带领下,如同暗夜中的利箭,直插黑风寨的心脏。
山路崎岖,夜色浓重。连续战斗和急行军对每个人的体力都是严峻考验,尤其是对受伤的叶青。但她拒绝了用临时制作的担架抬她,只是让周瑶给她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便咬牙坚持跟随队伍。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激励。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鹰爪崖黑黢黢的轮廓终于出现在眼前。山寨依险而建,影影绰绰能看到崖顶的灯火和隐约的哨兵身影。
按照从独眼龙和山狗那里得到的情报,以及事先的推演,赵旭日没有选择强攻那条唯一的小路。他派出了几个身手最好的战士,利用绳索和岩缝,从鹰爪崖侧后方的悬崖峭壁进行隐秘攀爬。这是一招险棋,但也是出其不意的关键。
等待的时间格外煎熬。山风凛冽,吹得人透骨生寒。叶青靠在一块山岩后,紧握着怀表,计算着时间。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
就在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的时候,崖顶突然传来几声短促的呼喝,紧接着是几声枪响,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得手了!”秦守义低吼一声。
片刻后,崖顶亮起了三下约定的火光信号。
“上!”赵旭日一挥手,埋伏在小路入口处的战士们立刻跃出,沿着陡峭的石阶向上猛冲。此刻,崖顶的防御已然瓦解,内应的战士已经控制了寨门和制高点。
冲入山寨的过程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留守的土匪不过二十余人,大多是老弱或不得势的喽啰,本就因为黑旋风带主力深夜外出而人心惶惶,此刻见寨门洞开,反抗者被瞬间格杀,大部分都吓得魂飞魄散,乖乖举手投降。
天光微亮时,抗日团彻底控制了黑风寨。
站在鹰爪崖顶,俯瞰着脚下层峦叠嶂的山岭和在晨曦中渐渐清晰的寨子,战士们终于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这个曾经欺压乡里、后又投靠日寇的土匪窝巢,终于被拔除了!
然而,赵旭日、叶青和秦守义却来不及喜悦,立刻投入到紧张的肃清和搜检工作中。
寨子里的景象触目惊心。靠近崖边的木笼里关着十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都是黑旋风为了讨好鬼子抓来的“壮丁”;仓库里堆放着不少粮食和布匹,显然是从周边村庄掠夺而来;而在黑旋风居住的、相对宽敞的木屋里,更是搜出了确凿的罪证——几封用日文和汉字书写的信件,上面盖着日军的印章,内容正是黑旋风接受日军委任、协助“维持治安”、并提供民夫修建“军事设施”的指令和承诺。此外,还有一小箱黄澄澄的子弹和几面日军的膏药旗。
“铁证如山!”秦守义愤怒地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那膏药旗滑落在地。
叶青仔细翻阅着那些信件,虽然看不太懂日文,但汉字部分和地图标注已经说明了一切。她的心不断下沉:“鬼子的‘大动作’……看来是真的。他们在黑云岭深处,确实在修建某种大型工事,需要大量人力……黑风寨,只是他们用来扫清外围、提供劳力的棋子之一。”
“我们必须立刻转移这里的所有物资,疏散被关押的百姓,然后彻底焚毁这个寨子。”赵旭日语气坚决,“绝不能给鬼子留下任何可以利用的据点。”
命令迅速执行。战士们和被解救的壮丁一起,将寨子里的粮食、布匹、药品以及所有有用的物资打包运走。缴获的武器弹药更是重点。那挺在野狼谷损坏的机枪经过秦守义带着懂行的战士紧急检修,竟然勉强恢复了功能,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惊喜。
临近中午,所有能带走的物资都已搬运下山,被关押的百姓也被护送离开。偌大的山寨变得空荡荡荡。
赵旭日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建立在险峰之上的堡垒,沉声道:“点火!”
几支火把被扔到了木制的房屋、寨墙上,沾了火油的木材迅速燃烧起来,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直冲云霄。鹰爪崖上,烈焰奔腾,仿佛在为那些被残害的生命和即将到来的更残酷斗争,举行一场悲壮的祭礼。
叶青站在下山的路上,回望着那冲天的火光,苍白的脸被映照得微微发红。黑风寨这个钉子被拔除了,缴获的物资能让他们支撑一段时间,解救的百姓更赢得了人心。但是,那来自黑云岭深处的、日军集结和修建工事的阴影,却比这熊熊烈火更加灼热地炙烤着她的神经。
“下一个目标……”她轻声自语,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山峦,落在了那片被日军占据的崇山峻岭之间,“……就是黑云岭了。”
队伍带着缴获和疲惫,但也带着新的力量和更加坚定的决心,消失在山林之中。身后,黑风寨在烈焰中化为余烬,而前方,铁与血的道路,依然漫长。
鹰爪崖的冲天火光,在数十里外都能隐约望见,如同一支巨大的烽燧,宣告着黑风寨的覆灭。而此刻,抗日团的队伍正携带着丰厚的缴获和被解救的百姓,穿梭在密林深处,向着新的、更为隐蔽的临时营地转移。
胜利的喜悦在队伍中弥漫,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清醒。缴获的物资,尤其是那两挺(其中一挺已修复)轻机枪和近千发子弹,极大地充实了队伍的实力,战士们肩上的担子重了,腰杆却似乎挺直了不少。被解救的十几个百姓,初时惊魂未定,但在确认这支队伍是真正打鬼子、救穷人的队伍后,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其中几个年轻力壮的甚至主动要求留下参军。
新的营地选在了一处更为偏僻的山坳里,这里有天然的石缝和洞穴可以藏身,附近有水源,视野相对开阔,易守难攻。队伍抵达后,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安顿工作中。搭建简易窝棚、分配物资、安置伤员、设置岗哨……一切都在赵旭日和秦守义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
叶青的肩膀伤势因为连续的奔波和紧张而再次恶化,高烧一度反复。周瑶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用缴获来的为数不多的西药和采集的草药交替处理伤口。直到两天后,叶青的高烧才终于退去,虽然依旧虚弱,但神智恢复了清明。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当前情况。
“……我们损失了两位同志,还有五人负伤,其中两人伤势较重,但周瑶说没有生命危险。”赵旭日坐在她铺着干草的“病床”边,低声汇报,“缴获的物资,省着点用,够我们支撑一到两个月。另外,被解救的百姓,有五人自愿留下了,都是苦出身,背景简单,我已经让老秦带着他们进行基础训练。”
叶青静静地听着,目光扫过洞穴外忙碌的身影和那些崭新的武器,轻轻点了点头。“黑云岭……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赵旭日的神色凝重起来:“派出去的侦察兵回报,鹰爪崖的火光肯定惊动了鬼子。黑云岭方向的日军据点,这两天明显加强了戒备,巡逻队数量和频率都增加了。而且……我们审讯了那几个黑风寨的俘虏,结合从黑旋风老巢搜出的信件,基本可以确定,鬼子在黑云岭主峰东侧的‘鬼见愁’一带,确实在修建一个大型据点或者仓库,规模可能不小,征用了附近大量民夫,看守极其严密。”
“鬼见愁……”叶青喃喃道,那个地方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真被鬼子建成一个坚固的前进基地,对整个黑云岭地区的抗日力量都将构成致命的威胁。“必须……弄清楚他们到底在修什么。”
“我明白。”赵旭日道,“已经加派了人手,设法抵近侦察。但鬼子防范很严,靠近难度很大。”
这时,秦守义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野菜粥走了进来,听到两人的谈话,接口道:“妈的,小鬼子这是想把黑云岭打造成铁桶一块!咱们端了黑风寨,算是打了他们的脸,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估摸着,最近可能会有扫荡。”
“不是可能,是必然。”叶青挣扎着想坐起来,周瑶连忙在她身后垫上背包。“我们端了黑风寨,等于拔掉了他们在北面的一只眼睛和爪子。鬼子要么报复,要么……会加速‘鬼见愁’工事的建设,同时寻找新的代理人,或者……亲自出手,清剿我们。”
洞穴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压抑。刚刚获得的喘息之机,似乎转眼就要被更强大的压力所取代。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守义把粥碗递给周瑶,瓮声瓮气地说,“咱们现在兵强马壮,还有了两挺机枪,不怕跟他们干!”
“不能硬干。”叶青轻轻摇头,接过周瑶递来的粥碗,却没有立刻喝,“我们……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消化缴获,训练新兵,让伤员恢复。更重要的是……需要情报。必须搞清楚鬼子的具体兵力、部署,以及‘鬼见愁’工事的详细情况。”
她看向赵旭日:“封锁消息。我们新的营地位置,必须绝对保密。对外,可以放出一些烟雾,就说我们……已经向西南方向流窜了。”
赵旭日会意:“明白。我会安排可靠的人放出风声。另外,对那五个新加入的弟兄,也要加强观察和教育。”
“还有独眼龙……”叶青忽然想起那个被关押的土匪头目。
“还关在原来溶洞附近的秘密地点,由两个老队员看着。”赵旭日道,“这家伙,知道不少黑风寨和鬼子勾结的内情,留着或许真有用。”
叶青沉吟片刻:“看紧他。必要的时候……他或许能成为我们了解鬼子内部情况的另一条线。”
接下来的几天,营地进入了紧张的休整和训练期。秦守义负责军事训练,尤其着重对新兵进行射击和战术基础教导,以及全队的机枪操作和配合演练。赵旭日则统筹全局,整饬纪律,调配物资,并不断接收和分析侦察兵带回的零碎信息。周瑶忙着照顾伤员,同时带着几个妇女将缴获的布匹赶制冬衣——山里的天气,已经渐渐有了寒意。
而叶青,则在抓紧一切时间恢复。她深知,自己不仅是这支队伍的战术核心,更是许多战士的精神支柱。她不能一直虚弱下去。她强迫自己进食,在周瑶的帮助下进行适度的活动,每天大部分时间则用来研究那张从黑风寨缴获的、虽然粗略但标注了黑云岭主要地形和日军据点位置的地图,推演着各种可能性。
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侦察兵带回来的消息越来越不容乐观:黑云岭日军的调动愈发频繁,“鬼见愁”方向的施工日夜不停,甚至有迹象表明,日军可能从县城方向增调了兵力。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在每一个战士心头。
这天傍晚,一名负责远距离侦察的战士匆匆返回营地,带来了一个紧急情报:
“队长!我们在黑云岭南麓,发现了伪军的活动!大概一个连的规模,正在挨村搜查,像是在找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带路的……好像是以前黑风寨的漏网之鱼!”
伪军?黑风寨的余孽?
赵旭日、叶青和秦守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鬼子的报复,或者说清剿,似乎并没有直接动用日军主力,而是驱使了伪军和土匪余孽作为先锋。这既是试探,也是一种更阴险的策略——利用熟悉本地情况的“地头蛇”,来寻找他们的踪迹。
“看来,鬼子是铁了心要把我们找出来。”赵旭日冷声道。
“来的正好!”秦守义摩拳擦掌,“正愁没机会练练手,拿这些二鬼子开刀,既能练兵,又能缴获补给!”
叶青没有说话,她走到洞口,望着远处暮色沉沉的群山。伪军的出现,意味着短暂的安宁结束了。斗争将进入一个更复杂、更残酷的阶段。他们不仅要面对凶残的日军,还要提防这些为虎作伥、熟悉山地的伪军和土匪。
她转过身,苍白的脸上,眼神却锐利如初:“不能让他们摸清我们的虚实。打,但要换个打法……要像山里的石头一样,让他们撞得头破血流,却不知道拳头该挥向哪里。”
暗流已然袭来,而他们,必须成为这乱世洪流中,最坚不可摧的磐石。
伪军一个连,百十来号人,像一群嗅到腥味的土狼,在黑云岭南麓的几个村庄之间逡巡。带路的果然是黑风寨的漏网之鱼,一个绰号“疤脸”的小头目,对这片山地颇为熟悉。他们挨家挨户地盘查,翻箱倒柜,语气凶狠,追问着抗日团的去向。村民们大多面露惧色,摇头不知,但也有零星的消息被伪军逼问出来——有村民含糊地提到,似乎看到过一支带着不少箱笼的队伍,往西南方向的深山去了。
这消息,正是赵旭日有意放出的“烟雾”。
新的营地里,气氛肃杀。赵旭日、叶青和秦守义围在那张简陋的地图前。
“西南方向,地形复杂,沟壑纵横,正好适合我们打游击。”赵旭日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伪军既然信了这消息,肯定会往那边搜。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们觉得找对了方向,但又不能让他们真的摸到我们的影子。”
“怎么打?”秦守义盯着地图,眼中闪烁着好战的光芒。
叶青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好了许多,她的指尖点向地图上西南方向的一处险要隘口:“这里,‘一线天’。通道狭窄,两侧是陡峭石壁。派一个班,带上那挺修复好的机枪,在这里设伏。任务不是歼灭,是阻击、迟滞,打完就撤,绝不恋战。要让伪军觉得,我们是在掩护主力向更深处转移。”
“妙啊!”秦守义一拍大腿,“让他们以为咬住了我们的尾巴,实际上咱们的主力还在北面稳坐钓鱼台!”
“不止。”叶青的目光又移到地图上另一个点,那是伪军可能的补给线附近的一片茂密林地,“这里,派几个枪法好的老兵,带上足够的干粮,分散隐蔽。专门打他们的冷枪,骚扰他们的巡逻队和运输队。目标是军官、机枪手和……带路的‘疤脸’。”
赵旭日点头补充:“对,重点是制造恐慌,消耗他们的士气和耐心。让这些二鬼子知道,这黑云岭,不是他们能随便撒野的地方。另外,通知各村与我们联系密切的骨干,动员群众坚壁清野,不给伪军留下一粒粮食,同时散布消息,就说抗日团主力早已跳出包围圈,让他们疑神疑鬼。”
一套组合拳迅速部署下去。抗日团的战士们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高速运转。被选中的阻击班和冷枪小组,带着决然的神情,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密林之中。
两天后,“一线天”隘口。
尖锐的枪声打破了山间的宁静。秦守义亲自带领的阻击班,利用有利地形,将试图通过隘口的伪军先头部队死死挡住。那挺修复的机枪发挥了关键作用,炽热的火舌封锁住狭窄的通道,将伪军压制在石头后面抬不起头。伪军连续发动了两次冲锋,都在丢下几具尸体后狼狈退却。
“妈的,火力真猛!肯定是抗日团的主力在断后!”伪军连长趴在一块石头后面,气急败坏地吼道,“给老子迫击炮!轰他娘的!”
然而,没等他们的迫击炮架设好,山崖上的枪声却戛然而止。秦守义按照预定计划,带领战士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迅速沿着预设的撤退路线撤离,只留下一地弹壳和伪军无可奈何的咒骂。
与此同时,伪军补给线附近的冷枪战也开始了。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从林间不知名处传来。一名正催促民夫搬运物资的伪军排长应声倒地,眉心一个血洞。
“有冷枪!”
“在那边!快追!”
伪军一阵大乱,盲目地向枪声传来的方向射击,但密林深深,哪里还有狙击手的影子?
类似的情况接连发生。落单的哨兵、出来打水的伙夫、甚至是夜里站岗的士兵,都可能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子弹夺去性命。带路的“疤脸”更是成了重点照顾对象,一次冷枪差点打穿他的耳朵,吓得他再也不敢走在队伍前面,终日疑神疑鬼,看谁都像抗日团的探子。
更让伪军头疼的是,他们所到的村庄,几乎找不到任何像样的粮食,村民要么躲起来,要么就是一问三不知。偶尔得到一点关于抗日团去向的消息,也是互相矛盾,真假难辨。队伍士气低落,士兵们怨声载道,晚上睡觉都不敢脱衣服,生怕被摸了岗哨。
“连长,这仗没法打了!”一个排长哭丧着脸汇报,“弟兄们人心惶惶,走路都怕踩到地雷。带的干粮快吃完了,这鬼地方连个鸟都不拉屎,再待下去,不用人家打,咱们自己就垮了!”
伪军连长也是焦头烂额。他原本以为剿灭一群“土八路”残部是手到擒来的功劳,没想到却撞上了一块铁板,不,是撞进了一片布满尖刺的泥潭。对手神出鬼没,手段狠辣,而自己却像瞎子一样在深山里乱转,处处挨打。
就在他犹豫是否要继续向西南深追时,后方传来消息:运送补给的车队再次遭遇冷枪袭击,伤亡数人,物资被焚毁一部分。
“撤!妈的,给老子撤回去!”伪军连长终于崩溃了,下达了撤退命令。再待下去,他怕自己这个连都要葬送在这茫茫大山里。
溃退的伪军如同丧家之犬,仓皇地沿着来路返回,来时的一百多人,回去时不足八十,还个个带伤,精神萎靡。
消息传回抗日团的新营地,战士们爆发出阵阵欢呼。这是一场漂亮的防御反击战,以极小的代价,重创了伪军的气焰,保住了营地的秘密,也锻炼了队伍,尤其是那些新兵,第一次见识到了游击战的威力。
秦守义咧着嘴,用力拍着那挺立下大功的机枪:“好家伙!真给老子长脸!”
赵旭日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但他很快收敛,看向叶青:“这一关算是暂时过去了。但伪军败退,鬼子肯定不会甘心。”
叶青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鬼见愁”的方向。那里的阴云,并未因这次小胜而散去半分。
“鬼子……不会只有这一招。”她轻声道,“伪军试探失败,下一步……恐怕就是真正的日军精锐出动了。我们必须……利用这段时间,尽快摸清‘鬼见愁’的底细。”
石与血的初次较量,抗日团凭借智慧和地利险胜一筹。但所有人都明白,更严峻、更残酷的考验,还在后面。营地里的气氛,在短暂的欢呼后,再次被一种备战前的凝重所取代。战士们默默擦亮枪刺,清点所剩不多的弹药,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北方——那片被日军铁蹄占据的山岭。
伪军的溃退,像一阵风吹过山林,暂时驱散了笼罩在抗日团头顶的紧迫阴云,却吹不散远方“鬼见愁”上空那愈发浓重的疑云。营地里的短暂欢呼过后,是更深沉的寂静和更紧张的筹备。每个人都清楚,咬人的狼暂时退去,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在酝酿更致命的扑击。
赵旭日召集了核心人员,包括伤势稍愈的叶青、性急却越发沉稳的秦守义,以及几名经验丰富的老兵班长。简陋的指挥所(其实就是一处稍大的岩缝)里,空气凝重。
“伪军退了,鬼子绝不会善罢甘休。”赵旭日开门见山,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鬼见愁”的位置,“这里,是我们心头最大的刺。不拔掉它,我们永无宁日,乡亲们也要被源源不断地抓去当苦力。必须尽快摸清里面的情况!”
“我带人再去摸一次!”秦守义主动请缨,上次的胜利让他信心倍增,却也让他对未能直接打击日军核心感到不甘。
“不行。”叶青轻声否定,她的声音依旧带着伤后的虚弱,但语气不容置疑,“鬼子不是伪军。防守必然严密,上次侦察兵无法靠近就是明证。硬闯,等于送死。”
“那怎么办?总不能干等着鬼子打上门吧?”一个老兵班长忍不住道。
叶青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赵旭日脸上:“我们手里……不是还有一张牌吗?”
赵旭日眉头微动:“独眼龙?”
“对。”叶青点头,“他是黑旋风的心腹,与鬼子直接接触过。就算不清楚‘鬼见愁’工事的具体构造,也必然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细节,比如鬼子监工的习惯、巡逻队的交接时间、甚至……有没有可以利用的漏洞或内部矛盾。”
这无疑是一次冒险。独眼龙毕竟是土匪头目,凶顽狡诈,其供词的真假难辨,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我去审他。”赵旭日站起身,语气决然,“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遛遛。”
关押独眼龙的秘密地点,是远离主营地的一个天然石穴,阴暗潮湿。被囚禁多日,昔日的悍匪头目憔悴了许多,那只独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像一头被困的饿狼。看到赵旭日和陪同前来的秦守义,他咧开嘴,露出黄牙,发出嘶哑的笑声:“呵呵,赵队长,秦队长,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是打算送老子上路了吗?”
“想死容易。”赵旭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但你想不想活?”
独眼龙独眼一眯,透出精明的算计:“活?怎么活?跟着你们这群泥腿子啃树皮?”
秦守义勃然大怒,就要上前,被赵旭日抬手拦住。
“鬼子在黑云岭‘鬼见愁’修工事,抓了多少壮丁?工事规模多大?防御布置怎么样?监工的鬼子头目是谁?有什么特点?”赵旭日一连串问题抛出去,目光如炬,紧盯着独眼龙的反应,“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或许,能换你一条生路。”
独眼龙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他当然想活,但他更清楚,眼前这些人不是黑旋风,空口白话骗不了他们。
“我说了,你们真能放我走?”他试探着问。
“那要看你说的是不是实话,有没有价值。”赵旭日冷冷道,“而且,不是放你走,是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独眼龙嗤笑一声:“戴罪立功?老子有什么罪?成王败寇而已!”但他话锋一转,“不过……老子确实知道些东西。黑旋风那死鬼,跟鬼子代表喝酒的时候,老子在旁边伺候过几次。”
他断断续续地交代:鬼子在“鬼见愁”的工程规模极大,征调的民夫不下数百人,都是从周边各县强抓来的,看守极其森严,有一个中队的日军专门负责,中队长叫坂田,是个脾气暴躁、动辄打骂甚至杀人的家伙。工事主体似乎在往山体里面挖,具体修什么不清楚,但听说运进去了很多水泥和钢筋。巡逻队分内外两层,外层巡逻范围很大,内层则紧贴工地,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他还提到一个细节:坂田似乎对征调来的民夫进度非常不满,认为中国苦力懒惰狡猾,和负责征调苦力的伪政权人员以及黑旋风这样的地头蛇,都发生过冲突。
“……那坂田,瞧不起我们这些人,觉得我们办事不力,耽误了他的工程。”独眼龙最后嘟囔道,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气。
这些信息,有些与已知情报吻合,有些则是新的补充,尤其是关于日军内部可能存在矛盾这一点,引起了赵旭日的注意。
带着从独眼龙那里榨取的信息,赵旭日和秦守义返回营地,与叶青再次商议。
“山体内部……水泥钢筋……这不像临时据点,更像是一个永备工事,甚至是仓库或指挥所。”叶青分析道,脸色凝重,“必须派人抵近侦察,光靠外围观察不行。”
“但靠近太难了。”秦守义皱眉,“鬼子防守太严。”
“或许……可以从独眼龙提到的矛盾入手。”叶青沉吟道,“鬼子工期紧迫,对伪政权和地头蛇不满,这意味着他们对本地情况并非完全掌握,或者说,他们信不过那些中国籍的爪牙。我们能不能……冒充被抓的民夫,或者运送物资的人员,混进去?”
这个想法极为大胆,也极其危险。
“冒充民夫?进去就是九死一生!”秦守义摇头。
“运送物资……路线、口令、接头人,我们一概不知。”赵旭日也觉得难度太大。
最终,他们决定采取一个相对折中但依旧冒险的方案:选派最精锐、最擅长山地潜行和伪装的侦察兵,不再满足于远观,而是设法渗透到“鬼见愁”的外围防御圈之内,寻找机会观察工事内部情况,甚至尝试抓一个“舌头”回来。
任务落在了两名以机敏和耐力着称的老兵身上,一个叫老坎,一个叫山猫子。他们带上足够的干粮、绳索和短枪,趁着夜色,像两道幽灵般,再次融入了黑云岭的崇山峻岭,直奔那片被死亡迷雾笼罩的“鬼见愁”。
营地再次陷入了焦灼的等待。时间一天天过去,派出的侦察兵却杳无音信。那种等待的煎熬,比面对伪军时更加磨人。每一天,赵旭日都会到营地边缘的高处眺望,叶青则对着地图反复推演,秦守义则把焦虑发泄在更加严酷的训练上。
直到第五天深夜,营地外围的暗哨终于发出了信号——有人回来了!
回来的只有山猫子一人,他浑身衣衫褴褛,满身泥土和刮痕,几乎是爬回来的,见到赵旭日的第一句话就是:“队长……老坎……牺牲了……”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悲痛和恐惧。而他带回来的情报,则让所有听到的人,心都沉入了谷底。
“鬼见愁……根本不是什么仓库……鬼子……鬼子在修的是一个巨大的要塞炮阵地!他们拉进去的,是重炮!我们看到……看到好多民夫累死在工地上……根本就是人间地狱!”
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一角,露出的却是更加狰狞恐怖的真相。鬼见愁,不再是简单的工事,而是一个即将指向所有抗日力量胸膛的、巨炮的炮口!
山猫子带回来的消息,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营地,瞬间压垮了胜利带来的短暂轻松。指挥所岩缝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油灯跳跃的火苗映照着赵旭日、叶青和秦守义三人铁青的脸。
“重炮……要塞炮阵地……”秦守义喃喃重复着,这个在军阀混战时见识过重炮威力的汉子,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绝望的神情,“妈的……要是让鬼子把这玩意儿修成了,整个黑云岭,方圆几十里,都将在他们炮口底下!咱们……咱们就算躲得再深,也能被他们用炮犁出来!”
赵旭日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比秦守义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不再是简单的清剿与反清剿,而是战略层面的碾压。一旦鬼子的重炮阵地建成,依托黑云岭的制高点,其射程足以覆盖周边所有可能的抗日活动区域,包括他们费尽心力建立的营地,以及那些暗中支持他们的村庄。届时,他们将再无立足之地,要么在炮火下化为齑粉,要么被赶出山林,暴露在平原地区日军的铁蹄之下。
“山猫子,说详细点!你们看到了什么?炮有多大?有多少?”赵旭日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山猫子瘫坐在地上,接过旁人递来的水碗,猛灌了几口,才带着哭腔和恐惧,断断续续地描述起来:
“我和老坎……好不容易摸到了鬼见愁东侧的山梁,那边悬崖陡,鬼子防守稍微松点……我们用绳子吊下去,藏在石缝里……天快亮的时候,正好看到鬼子用骡马和那种小铁轨,往山里运东西……用厚厚的帆布盖着,但那轮廓……绝对是炮管!又粗又长!不止一门!”
他眼中闪过极度的恐惧:“我们还看到……工地里面,靠近山脚的地方,被开出了好几个巨大的洞口,民夫像蚂蚁一样往里搬水泥袋和木料……监工的鬼子……根本不拿人当人,动作慢点的,直接就用枪托砸,用皮鞭抽……我们藏身的地方下面,就是一处乱葬岗,好多……好多累死、病死、被打死的民夫,就直接扔在那里,连张席子都没有……”
“老坎……老坎就是想再靠近点,看清楚一点,被鬼子的巡逻犬发现了……他为了掩护我……引开了鬼子和狼狗……我听到……听到后面传来枪声和狗叫……”山猫子说不下去了,这个铁打的汉子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岩缝内一片死寂,只有山猫子压抑的啜泣和油灯灯芯燃烧的噼啪声。老坎的牺牲和巨炮的阴影,像两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一直沉默的叶青,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周瑶连忙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咳声停止,叶青抬起头,眼神却异常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绽放出的锐利光芒。
“必须……毁掉它。”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不惜……一切代价。”
“怎么毁?”秦守义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那是重炮阵地!有一个中队的鬼子守着!咱们这点人,这点枪,冲上去连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强攻……是送死。”叶青的目光投向岩缝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重重山峦,看到那个正在成型的人间地狱,“但我们……不是要去攻占它。是去……破坏它。”
她转回头,看向赵旭日和秦守义:“鬼子的优势,是火力、是坚固工事。我们的优势,是我们在暗处,熟悉山地,而且……他们工期紧迫,内部有矛盾,民夫怨声载道。”
赵旭日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的意思是?”
“我们需要更详细的情报。”叶青的思维高速运转,语速也快了些,“炮位具体位置?弹药库在哪里?施工的薄弱环节?鬼子巡逻的精确时间和路线?还有……那些民夫,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他们是受害者,也是……我们可以争取,或者利用的力量。”
她顿了顿,继续道:“独眼龙提到过,鬼子中队长坂田,对征调的民夫和合作的伪方人员不满。这说明他们管理粗暴,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山猫子也证实了,民夫处境极其悲惨。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只差一点火星。”
秦守义似乎抓住了一线希望:“你是说……煽动民夫暴动?里应外合?”
“没那么简单。”叶青摇头,“民夫被严格看管,手无寸铁,直接暴动成功率太低。但……混乱,可以制造机会。”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雏形,开始在叶青脑中勾勒。它需要更精确的情报支撑,需要周密的策划,需要无畏的牺牲,更需要那么一点运气。
“老秦,”赵旭日看向秦守义,“挑选最可靠的战士,组成两个侦察小组。一组,继续监视鬼见愁外围,记录鬼子运输、巡逻的一切细节。另一组……想办法,看能不能绕过正面,从更险峻的、鬼子可能疏于防范的侧翼或后方,寻找潜入的路径。哪怕只是靠近一点!”
“明白!”秦守义重重点头,眼中重新燃起斗志。尽管希望渺茫,但坐以待毙绝不是他的风格。
“同时,”赵旭日目光扫过众人,“加强营地防御,做好随时转移的准备。对独眼龙……继续审,榨干他脑子里所有关于鬼子和伪军的情报,哪怕是最细枝末节的东西!”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营地再次像上紧发条的机器般运转起来,但这一次,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战前的亢奋,而是一种悲壮的、破釜沉舟的决绝。
叶青在周瑶的搀扶下,走到岩缝口,望着远方黑沉沉的、隐藏着巨炮恶魔的山岭。夜风吹拂着她散落的发丝,带来刺骨的寒意。
巨炮的阴影已然投下,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但他们没有退路。身后是万千饱受蹂躏的乡亲,是这片生养他们的土地。除了在这看似不可能的绝境中,劈开一条血路,他们别无选择。
铁与血的篇章,即将翻开最为惨烈的一页。
“鬼见愁”发现重炮阵地的消息,如同一场无声的瘟疫,在营地有限的知情者间蔓延。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每个人的心脏。面对即将成型的钢铁巨兽,血肉之躯显得如此渺小。但奇怪的是,极致的压力并未导致崩溃,反而催生了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静和破釜沉舟的决绝。求生的本能,以及更深层的、保卫家园的信念,支撑着他们在这看似必死的绝境中,寻找那微乎其微的生机。
赵旭日、叶青和秦守义几乎是不眠不休,围着那张已被反复摩挲、标记得密密麻麻的地图。油灯的光晕将三人紧绷的侧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强攻是自杀,必须智取。”赵旭日的声音因为缺乏睡眠而沙哑,“关键是如何接近,以及接近后如何造成有效破坏。”
秦守义盯着地图上代表“鬼见愁”工事的那个刺眼的红圈,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娘的,这鬼地方被小鬼子修得跟铁桶似的!正面强攻不行,侧面、后面也都是悬崖峭壁,还都有哨卡。山猫子他们能摸到东侧山梁,已经是极限了。”
叶青的指尖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鬼见愁”主峰侧后方的位置,那里标注着一条几乎被植被覆盖的、早已废弃的采药人小径,旁边用极小的字写着“猿猴愁攀”四个字。
“这里……”叶青的声音很轻,却吸引了另外两人的全部注意,“独眼龙……之前无意中提过一句,说黑旋风早年为了躲仇家,曾想找路上鬼见愁后山,发现过一条老路,但太险,连猴子都难爬,就放弃了……地图上,也有标注。”
赵旭日眼神一凝:“你是说,从这里尝试渗透?”
“这是……唯一理论上可能避开鬼子主要防御的方向。”叶青道,“但风险……极大。很可能根本不通,或者……中途被发现。”
“再险也得试试!”秦守义咬牙道,“总比在这里等死强!我带人去!”
“不,老秦,你需要留在正面。”赵旭日否定了他的请缨,“我们需要你在正面制造足够的动静,吸引鬼子的注意力。”
“声东击西?”秦守义立刻明白了。
“对。”赵旭日点头,目光锐利起来,“如果渗透小队成功潜入,他们需要外部配合。你要带领主力,在正面,比如鬼见愁前山隘口,发起佯攻!攻势要猛,要像真的主力强攻一样,把鬼子的兵力尽可能吸引过去!”
“没问题!”秦守义眼中燃起战意,“老子就算把家底打光,也把鬼子钉死在前面!”
“但佯攻的时机必须精准。”叶青补充道,她的思维已经完全沉浸在对整个计划的推演中,“必须等渗透小队就位,发出信号。而且……佯攻部队必须在鬼子反应过来、调集重兵围剿之前,及时脱身。”
这意味着佯攻部队将承担巨大的风险,很可能陷入重围。
“放心,老子心里有数!”秦守义拍着胸脯,“打游击,边打边撤,是我们的看家本领!”
接下来是更关键,也更困难的部分——破坏行动本身。即便渗透小队成功潜入工事区域,面对重兵把守的炮位、坚固的水泥工事和可能的弹药库,他们能用什么手段造成有效破坏?靠步枪和手榴弹,对付重炮无异于隔靴搔痒。
“炸药……我们需要大量的炸药。”赵旭日沉声道。这是唯一可能摧毁或重创重炮及工事的手段。
“我们现有的手榴弹拆开,炸药量远远不够。”秦守义摇头,“而且稳定性差,太危险。”
营地里陷入沉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就在这时,一直旁听、负责后勤和医疗的周瑶,犹豫了一下,小声开口道:“赵队长,叶队长……我记得,上次端掉黑风寨,除了武器弹药,还缴获了一些……开山用的土炸药和雷管,当时觉得用处不大,就和其他杂物一起堆在后面的小山洞里了……”
这句话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
赵旭日猛地站起身:“有多少?”
“大概……有四五箱的样子。”周瑶回忆道,“都是黑旋风以前用来炸石头修寨墙的。”
“快!带我去看看!”赵旭日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当那几箱落满灰尘、用油纸包裹的土炸药和雷管被搬出来时,所有人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虽然比不上制式炸药,但其威力远非手榴弹可比!这简直是绝处逢生!
“太好了!有了这些,就能让小鬼子喝一壶了!”秦守义兴奋地低吼。
但问题随之而来:如何将这批笨重且危险的炸药,安全运送到险峻的“猿猴愁攀”小径,并交由渗透小队携带潜入?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艰巨的任务。
“挑选绝对可靠、体力最好、擅长攀爬的战士,组成运输队和渗透小队。”赵旭日当即立断,“运输队负责将炸药运送到小径起点附近隐蔽起来。渗透小队轻装简从,先攀爬探路,确认路线可行后,再返回携带炸药潜入!”
人选很快确定下来。渗透小队由赵旭日亲自带队,成员包括两名以攀爬和侦察见长的老兵,以及一名曾经做过矿工、懂得爆破的战士。运输队则由秦守义挑选的八名彪悍老兵负责。
计划的核心框架终于敲定。这是一个环环相扣、险象环生的绝命计划,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导致全军覆没。
夜色再次降临。营地中央,赵旭日站在即将出发的队员面前,目光扫过一张张坚毅而视死如归的脸。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同志们,废话不多说。鬼子的炮口已经对准了我们的家园和亲人。我们没有退路。这次任务,九死一生。但我相信,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能让鬼子的阴谋得逞!为了死难的乡亲,为了脚下的土地!”
“必胜!”队员们压抑着声音,低吼道,眼神中燃烧着决然的火焰。
叶青在周瑶的搀扶下,走到赵旭日面前,将一枚用红绳系着的、磨得发亮的狼头标识符木片塞到他手里:“带上它……保重。”
赵旭日深深看了她一眼,将木片紧紧攥在手心,重重点头:“等我消息。”
他没有说“等我回来”,因为谁都知道,此去,归期难料。
两支小队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地,一头扎进了黑云岭无尽的黑暗与危险之中。营地里,剩下的人,包括伤势未愈的叶青,都将目光投向了鬼见愁的方向。
微光已在绝境中点燃,现在,要看这缕微光,能否在那钢铁巨兽的心脏部位,燃起一场焚尽一切的燎原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