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4章 童叟无欺

    日头爬过城墙垛口,把地上的影子缩成一团黑墨。

    街面上那几百号人,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还是没人动。那块写着“今日兑付”的红牌子,在风里晃荡了半个时辰,这会儿也仿佛累了,静止下来。

    僵局,是被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打破的。

    人群最外围,一个穿着满是补丁短褐的瘦小汉子,像只被狗撵到墙角的耗子,磨磨蹭蹭地把身子挪了出来。

    他低着头,甚至不敢看那扇洞开的大门。

    右手死死攥成拳头,指缝里露出半截被汗水浸得发黄的纸角。

    那是张存单。

    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个圈,旁边用朱砂写着——【壹拾文】。

    是一个月前,王二麻子带人拿着棍子,逼着他存进去的。

    瘦子每走一步,腿肚子都在打摆。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那里,几个相熟的邻居正缩在巷子口,眼神躲闪,既盼着他去探路,又怕看见他血溅当场。

    “呼……呼……”

    瘦子喘着粗气,像是脖子上套着绞索。

    他挪到了台阶下。

    再往前一步,就是金蟾钱庄的地界。

    他停住了。

    脚底板像是生了根,怎么也迈不动。脑子里全是刘掌柜那只血淋淋的耳朵,还有之前那一箱箱运进州牧府的银子。

    “这就是个坑……是坑……”

    瘦子喉结滚动,吞了口唾沫,身子开始往后缩。

    钱不要了。

    命要紧。

    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一道黑影罩了下来,挡住了正午的阳光。

    瘦子浑身一僵,那条刚迈出去的腿,就那么悬在半空,落不下去了。

    盛秋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他今天没穿飞鱼服,只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青布直裰,但那股子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煞气,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要走?”

    盛秋的声音不高,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

    瘦子膝盖一软,“噗通”一声就想跪下求饶:“爷!我不取了!钱我不要了!我这就滚!这就滚!”

    人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叹息,那些原本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眼神里的光瞬间灭了。

    我就说吧,果然是关门打狗。

    一只大手,稳稳地托住了瘦子的胳膊肘。

    瘦子一愣。

    预想中的耳光和棍棒没落下来。

    盛秋单手发力,像拎小鸡仔一样,把他发软的身子扶正。

    “凭证。”

    盛秋伸出手,掌心向上。

    瘦子哆嗦着,把那张攥成团的纸条递了过去。

    盛秋展平纸条,扫了一眼。

    壹拾文。一个月。

    “没错。”

    盛秋把纸条塞回瘦子手里,侧过身,让出通往大堂的路,伸手指向最左边那个空荡荡的柜台。

    “去吧。”

    “柜上没人排队,不用等。”

    瘦子傻了。

    他捧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看看盛秋那张冷硬的脸,又看看那个黑洞洞的柜台口。

    “真……真能去?”

    盛秋没说话,只是再次指了指柜台,顺便帮他拍了拍肩膀上的一块灰尘。

    这动作不重。

    但在瘦子看来,这就是催命的符。

    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

    他牙关紧咬,腮帮子鼓起,像是要去赴刑场。

    瘦子闭着眼,一步跨上了台阶。

    “哒。”

    破草鞋踩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整个大堂,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瘦子机械地迈着腿,走到那个柜台前,双手捧着那张存单,高高举过头顶,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爷……取……取钱……”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

    柜台后,那名锦衣卫扮成的账房并没有抬头,伸手接过存单,仔细核对印章,然后拿起朱笔,在上面重重画了个勾。

    接着,他弯下腰。

    “哗啦——”

    这一声铜钱撞击的脆响,瞬间击穿了所有人的耳膜。

    柜台上的红木托盘里,静静地躺着两堆铜钱。

    左边一堆,二十枚,那是他的本金。

    右边一堆,也是二十枚,那是……利息。

    加起来,四十文。

    这笔钱,够买十斤黑面,外加一块带油星的槽头肉。够他那两个饿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娃,熬过这个冬天。

    王全友盯着那堆钱,眼珠子像是被胶水黏住了,动弹不得。他伸出手,指尖触到铜钱冰凉、粗糙的边缘,猛地缩了一下,像被烫到了。

    不是梦。

    是真的。

    他哆嗦着把那四十文钱,一枚一枚地抓进掌心。铜钱互相挤压,硌着手心的老茧,生疼,却让人踏实。

    抓完了。

    手里沉甸甸的。

    王全友没急着走。他转过身,看了一眼不远处负手而立的盛秋,喉咙里发出两声浑浊的咕噜声。

    “官……官爷……”

    他举着手里那一捧铜钱,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全是血丝,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惊恐与怀疑。

    “这……真让走?”

    他怕。

    怕这只是个玩笑。

    怕刚迈出门槛,脑袋就跟刘掌柜的耳朵一样,分了家。

    盛秋看着眼前这个脊背佝偻、一脸风霜的汉子,那张常年冷硬如铁的面皮,极其僵硬地扯动了一下。

    他在笑。

    只是那笑容牵动着嘴角的伤疤,比哭还渗人。

    “拿着。”

    盛秋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

    “金蟾钱庄,童叟无欺。”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王全友手里的钱。

    “存一,还二。”

    “只要存进来,这就是规矩。”

    王全友愣了半晌。

    规矩?

    在这全州城,这还是他头一回听说,给穷人送钱,也是规矩。

    “哎……哎!”

    王全友重重地点了点头,膝盖一弯,冲着盛秋实打实地磕了个头。

    爬起来后,他慌乱地从怀里掏出一块不知用了多少年的灰布,那布上满是油污和补丁。

    他把那四十文钱,小心翼翼地放在布中央,一层,两层,三层。

    包得严严实实。

    最后打了个死结。

    做完这一切,他把那个沉甸甸的布包往怀里一揣,双手死死按在胸口,弓着腰,低着头,像只偷了油的老鼠,一步一挪地向门口蹭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没有刀斧手。

    没有怒喝。

    在那扇大门外,数百双眼睛,早就红得像饿狼一样,死死盯着这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王全友一只脚刚跨出门槛,正午的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

    “老王!”

    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声音尖利,带着破音。

    “咋样?!是不是空的?!是不是被打出来了?!”

    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魂都勾了回来。

    “哗啦——”

    原本僵持在街道两边的人群,像是决了堤的洪水,瞬间涌了上来,把王全友围了个水泄不通。

    几十只手伸过来,拽胳膊的,扯衣裳的。

    “说话啊!”

    “钱呢?本金拿回来了吗?!”

    “是不是假的?!是不是只给了几文钱打发叫花子?!”

    王全友被挤得差点喘不上气。他死死护着胸口的布包,脸憋成了猪肝色。

    “没……没打我……”

    他大张着嘴,贪婪地呼吸着外面的空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样虚脱。

    “真的……”

    王全友颤抖着手,解开怀里的衣服扣子,把那个布包掏了出来。

    当着几百号人的面,他解开了那个死结。

    阳光下。

    四十枚黄澄澄的铜钱,挤在一起,散发着迷人的、金属特有的光泽。

    “四十文……”

    王全友咧开嘴,露出一口残缺的黄牙,眼泪顺着脸上的沟壑往下淌,笑得像个傻子。

    “真的……全给了……”

    “存一……还二……”

    “全给了!!!”

    最后这三个字,他是嘶吼出来的。

    这吼声,像是一颗火星子,掉进了泼满火油的干柴堆。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粘在那堆铜钱上。那是真的钱,不是画饼,不是空话,是可以买米、买肉、买命的真钱!

    下一瞬。

    “轰——!!!”

    整条三岔路口,炸了。

新书推荐: 六州风云季 崩铁:是观影体,我们有救了! 勇敢者的女装潜行日记 玄学界显眼包 82年:学猎养狗训雕的赶山生活 觉醒成精灵从灵气复苏走向星际 武林情侠录 闪婚冷面兵王:老婆竟是玄学大佬 拒绝仇恨式修仙,感受正道之光 网游:从借钱买游戏头盔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