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都值得被爱

    碇真嗣平稳地开着车。

    赤木直子坐在副驾驶座抱着双臂。

    她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

    59·61·67·71·73·79·83·89·97......

    数质数能让她冷静。

    但是现在没用了,心跳还是太快。

    赤木直子看着他没好气的开口:

    “喂,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好方法’?”

    “强行安排母亲给女儿颁奖,让我在几百人面前出丑……”

    “你这个笨蛋,我还以为你会有些更聪明,更迂回的方式呢。”

    任何不那么可怕的方式。

    碇真嗣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

    “没错啊。”他平静地回答,“这就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

    “直接?”她冷笑道,“你是说残忍吧。”

    “让一位母亲,在万众瞩目之下……”

    他接过她的话,但是换了个角度。

    “亲眼去见证自己女儿的辛苦与汗水。”

    “去亲手感受她努力得来的成果。”

    “去听全场为她鼓掌,不好吗?”

    好,当然好,但是我不配。

    碇真嗣的嘴角勾起微笑。

    那种她熟悉的带着一点坏心眼的微笑。

    “难道说,传说中的天才赤木直子,其实是个社交恐惧症患者?”

    “不敢面对这种被围观的场面吗?”

    “谁是社恐啊!”赤木直子立刻反驳。

    “我发表过上百次演讲!”

    “那你在怕什么?”碇真嗣轻描淡写地问。

    她哑口无言。

    我在怕什么?

    怕律子的眼神。

    怕她的失望。

    怕她的冷漠。

    怕她的恨。

    怕她像我一样。

    “我咬你哦!”她威胁道。

    幼稚的威胁,但是她现在需要幼稚一下。

    “我在开车。”碇真嗣依旧平稳。

    “如果你想因为我被你咬了一口,导致车辆失控,然后登上明天的社会新闻头条,“‘着名科学家因咬司机导致车祸’。”

    “那这个举动,可不太符合你这位理性科学家的身份。”

    这些话像开关,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和叛逆。

    我今天偏偏就不想讲道理了。

    我今天就要任性。

    反正都要丢脸了,不差这一点。

    她解开安全带。

    “喂……”碇真嗣想阻止。

    但是晚了。

    她凑上前,对准他握方向盘的右手手臂。

    张嘴。

    啊呜!

    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力度。

    不会真的受伤,但是会留下印记。

    牙齿陷进皮肤,她保持了三秒。

    然后松开,留下一排清晰的牙印。

    还有淡淡的口红印。

    碇真嗣的身体僵了一下,但是方向盘依旧稳固。

    车没有丝毫晃动。

    他看了一眼手臂,然后看她。

    “……还真咬啊。”

    “说了会咬就会咬。”赤木直子心满意足地坐回去。

    重新系好安全带,并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

    她拿出小镜子,发现口红花了。

    因为刚才那个“不理性”的举动。

    晕染开,像个偷吃糖果被抓的孩子。

    “你看。”她对着旁边的“罪魁祸首”。

    “你弄花了我的口红。”

    “作为赔偿,给我补一个。”

    “现在?”碇真嗣看看前方的路,“我在开车。”

    “那就停车。”

    “直子……”

    “怎么?”她挑眉,“你不是说不讲道理的女人做什么都可以吗?”

    “我没说过。”

    “你会说的。”她打断,“如果还没说,那就是将要说。”

    碇真嗣笑了。

    “啊……真是不讲道理。”

    直子一边补妆,一边从镜子里看他。

    “女人本来就是不讲道理的生物。”她说。

    “特别是四十岁的女人,更不需要讲道理。”

    “要不然,我再让你看看,我更不讲道理的样子?”

    “比如?”他问

    “比如现在就跳车。”她答,“比如在你脸上也咬一口。”

    “那我可真想见识一下。”他说。

    “不过,暂时可能见识不了了。”

    “为什么?”

    “毕竟……”

    他踩下刹车,车速渐缓。

    方向盘轻转,车稳稳停在路边。

    “我们到了。”

    赤木直子抬头,透过挡风玻璃,看见不远处的建筑。

    东京都立科学馆。

    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

    门口已经聚集了人群。

    横幅写着:第四十三届全国物理竞赛颁奖典礼。

    瞬间刚才的轻松消失了。

    像被抽走的空气,取而代之的是忐忑。

    不,是恐惧。

    真正的恐惧。

    我要进去吗?

    我要面对她吗?

    我该怎么面对她?

    说什么?

    做什么?

    如果她不理我。

    如果她当众羞辱我。

    她有权利这么做。

    手在发抖,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手。

    碇真嗣解开安全带,转头对她笑。

    那种让她安心的笑。

    “一起进去吧,社恐博士。”

    “……都说了不是了!”她嘴上反驳。

    但是心里的紧张确实被缓解了。

    一点点。

    她深吸一口气。

    又一口。

    第三口。

    “我们可以再等等吗?”

    “等什么?”

    “等我准备好。”

    “你永远不会准备好。”碇真嗣说。

    “没有人准备好当父母。”

    “都是边做边学,边错边改。”

    他打开车门。

    “来吧,我会陪着你。”

    她看看他手臂上的牙印。

    还很清晰。

    那是我留下的。

    我的印记。

    证明我可以不讲道理。

    证明我可以任性。

    证明我可以勇敢。

    她打开车门。

    与此同时,后台休息室。

    赤木律子坐立不安。

    第十次整理衣领。

    第二十次看手表。

    第三十次问自己。

    她会来吗?

    手心全是汗。

    心跳快得像要跳出胸腔。

    期待,害怕。

    两种情绪交织。

    像等待审判。

    母亲真的会来吗?

    这次会不一样吗?

    她看看周围。

    其他获奖者都有家人陪同。

    母亲帮女儿整理头发。

    父亲拍儿子的肩膀。

    祖父母骄傲地拍照。

    只有她一个人。

    像每次一样。

    没关系习惯了。

    十八年都是这样。

    我可以的,一直都可以。

    但是如果这次她真的来了。

    会是什么表情?

    冰冷的?

    像平时电话里那样?

    公事公办的?

    像处理实验数据?

    还是……

    她不敢想象。

    不敢想象母亲会对她微笑。

    会拥抱她。

    会说“我为你骄傲”。

    会说“对不起”。

    会说“我爱你”。

    太奢侈了。

    这些对别人来说理所当然的东西。

    对她来说太奢侈。

    像童话只存在于别人的故事里。

    “赤木同学?”工作人员探头进来。

    “颁奖典礼要开始了。”

    “各位获奖者请到前排准备。”

    “好的。”她站起来。

    没关系。

    就算她不来,我也习惯了。

    我会微笑着上台。

    会优雅地接受奖杯。

    会发表感言。

    不会提母亲。

    像每次一样。

    但心里有个很小的声音。

    脆弱的,快要熄灭的。

    但还在坚持的声音。

    这次会不一样。

    一定会不一样。

    求你了。

    让这次不一样。

    “等等。”

    赤木直子突然停下脚步。

    就在礼堂门口。

    只差一步。

    “怎么了?”他问。

    但他知道怎么了。

    “我……”

    她看着那扇门。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到她,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恭喜’?太生硬了。”

    “‘我来了’?太平淡了。”

    “‘对不起’?太沉重了。”

    “‘我爱你’?太……”她说不下去。

    太陌生了。

    我从没对她说过。

    她也从没对我说过。

    现在说会不会太假?

    “我不会做母亲。”

    “从来都不会。”

    “我只会工作,只会写程序,只会和机器对话。”

    “我不会和人相处。”

    “更不会和女儿相处。”

    “我是个失败者。”

    “彻底的失败者。”

    碇真嗣看着她。

    看着这个平时骄傲得像女王的女人。

    此刻脆弱得像玻璃。

    “不用说什么。”他说。

    “什么?”

    “不用说什么。”他重复。

    “笑就好。”

    他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对她笑,真心地笑。”

    “让她知道你来了。”

    “你看见她了。”

    “你为她高兴。”

    “这就够了。”

    “孩子要的不多。”

    “只是被看见。”

    “被在乎,被爱。”

    碇真嗣拉起她的手。

    “为了律子。”

    她握紧他的手,汲取勇气。

    “如果我做不到……”

    “如果我搞砸了……”

    “如果我让她更失望……”

    “我会在旁边。”他说,“提醒你。”

    “怎么提醒?”

    碇真嗣举起手臂,指了指那个牙印。

    “看到这个,你应该会想起,你是个不讲道理的女人。”

    “不讲道理的女人,做什么都可以。”

    “包括对女儿笑。”

    “包括说我爱你。”

    “包括迟到的拥抱。”

    “包括一切。”

    赤木直子看着那个牙印。

    她的杰作,她的宣言。

    突然想笑了,真的笑了。

    “你这个笨蛋。”她说。

    “谢谢你。”

    两个字,包含了太多。

    她松开他的手。

    “我可以的。”

    她昂起头,像要上战场的战士。

    “我是赤木直子,我设计了mAGI,我发表过上百篇论文。”

    “我是赤木律子的母亲。”

    第一次,大声说出这句话。

    “我来晚了。”

    “但是我来了。”

    “走吧。”

    她推开门。

    “去见女儿。”

    碇真嗣看着这样她想。

    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

    会伤害彼此,会错过很多。

    但是也会努力修补。

    也会重新开始。

    这就是我想要守护的东西。

    他看看手臂上的牙印笑了。

    不讲道理的女人。

    和她倔强的女儿。

    都值得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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