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你看，虽然你因为我是异人夫人，为了表达对秦国的顺从，叫我姐姐……”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明夷被泪水浸湿的鬓角，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

    “虽然你不在楚王宫长大，虽然我们不曾一起在椒兰殿里扑过蝴蝶，不曾共享过少女心事……”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恍如隔世的飘渺。

    “但你知道的，你才是姐姐，而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我的姐姐。”

    明夷的呼吸猛地一窒，难以置信地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芈诗。

    芈诗迎着她的目光，那抹奇异的微笑在唇角加深。

    眼神却异常清亮而坚定，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托付：

    “所以，姐姐…”

    她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说。

    “你得保护我。”

    “保护我不要真的变成那种心中只剩下恶意和算计的恶鬼。”

    “保护我……还能记得自己最初的样子。”

    “你得活着，看着我，提醒我，拉住我……”

    她的话语如同最柔软的丝线，却带着千钧之力，缠绕住明夷那颗濒临死寂的心。

    这不是命令，不是请求，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将自身人性的重量完全寄托在对方身上的……依赖。

    明夷彻底怔住了。

    她从未想过，强大如芈诗，算计如芈诗。

    竟会在此刻，在她最狼狈、最无用的时刻，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她失去了力量，变成了废人，却在此刻，被赋予了另一重更沉重、也更……奇特的价值——成为芈诗人性的锚。

    泪水流得更凶，但那空洞的眼底，却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一种从未有过的、被极度需要的感觉，混合着巨大的悲伤与茫然，冲击着她。

    她看着芈诗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认真和那抹带着脆弱恳求的微笑。

    感受着那只紧紧握住自己的、传递着力量与温度的手。

    良久，良久。

    明夷极其缓慢地、用尽此刻全身的力气，更紧地回握住了芈诗的手。

    她没有说话，但那坚定的力道，那逐渐止住的泪水。

    以及眼中重新凝聚起的、却真实存在的柔和爱意，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芈诗感受到她的回应，脸上的笑容终于染上了一丝真实的暖意，尽管眼底的疲惫与沉重依旧。

    她知道，她成功了。

    她用最真实、也是最脆弱的一面，强行将明夷从自我放弃的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这条布满荆棘、与命运相争的路上，她们不再是单纯的同盟，而是真正成为了彼此唯一的、畸形的支撑。

    一个手握权柄，一个保有人性，互相依存，缺一不可。

    芈诗轻轻拍了拍明夷的手背。

    柔声道：“好好休息，姐姐。后面的事，交给我。”

    这一次，她喊出“姐姐”这两个字，无比自然，仿佛早已在心底呼唤了千百遍。

    她站起身，恢复了平日的沉稳，转身离开。

    明夷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紧握着残留着芈诗温度的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巨大的疲惫再次袭来，但这一次，那无边的黑暗似乎不再那么令人恐惧。

    因为她知道，她必须活下去。

    为了昭昭。

    也为了……那个叫她姐姐，将最后一丝人性寄托在她身上的……妹妹。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廊下的空气带着清晨的微凉，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三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廊下，一时无声。

    明昭最先忍不住，蜷缩着蹲靠在紧闭的房门边，把脸埋进膝盖里，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

    嬴政静静站着，眉头微蹙，望着虚空。

    嬴琅焦躁地踢了踢廊柱底座，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

    语气冲冲的：“到底还要在这里站多久啊？腿都麻了！”

    他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让他更加烦躁。

    “而且我饿了！”

    这声“饿”像是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明昭悲伤的湖里。

    她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嬴琅。

    抽噎着说：“我……我也饿了……阿娘还没吃早食……”

    阿娘说要叫阿母，可她就是想要叫阿娘，反正她现在听不见，偷偷的叫没关系的。明昭安慰着自己。

    嬴政的思绪被拉回现实，他看了看两人。

    开口道：“乳母应该备好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提到了食物，似乎也让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一丝。

    “那还等什么！”

    嬴琅立刻来了精神，伸手就想拉明昭。

    “走走走，吃饭去！吃饱了才有力气……呃，才有力气等你阿娘好起来！”

    他难得说了句不算安慰的安慰话。

    明昭却不肯动，小手依旧扒着门框。

    眼巴巴地看着房门：“可是……我想等阿娘一起吃……”

    嬴琅翻了个白眼：“你阿娘现在肯定喝药都费劲，怎么吃饭？

    你在这里守着，她就能立刻起来陪你吃炙肉了？”

    这话说得直接又扎心，明昭的嘴巴一瘪，眼看又要哭出来。

    “琅弟。”

    嬴政出声制止，语气里带着一丝警告。

    他看向明昭，尝试用更合理的方式说服她：

    “太医令说了，明夷阿姨需要静养，很久。

    你若不吃饭，饿坏了，等她好了，你却病了，岂不是更让她忧心？”

    这话起了作用。

    明昭眨了眨还挂着泪珠的大眼睛，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个逻辑。

    她不想让阿娘担心。

    嬴琅在一旁等得不耐烦，带着点恶意的语气对明昭说：

    “喂，讨厌鬼，你再不去，那份加了蜂蜜的牛乳羹可就被我吃掉了！还有那个酥酥的粟米饼！”

    他知道明昭最喜欢吃甜食。

    果然，明昭下意识咽了口口水，挣扎地看了看房门。

    又想象了一下香甜的牛乳羹和酥脆的粟米饼。

    小声嘟囔：“……那，那是我先看中的……”

    “哼！谁先吃到算谁的！”

    嬴琅提脚要往膳厅跑。

    “不行！”

    明昭一下子站了起来，也顾不上哭了。

    急急道：“政哥哥，我们快去！不能让他都抢走了！”

    嬴政看着瞬间活过来的明昭，又看了一眼嬴琅，心里有些无奈，却又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他点了点头：“嗯，走吧。”

    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明昭立刻抓住，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啊。”嬴琅大叫一声，急的跳脚，抓住嬴政的另一只手走在另一边。

    “讨厌鬼，你又抢我阿兄。”

    三个孩子，手拉着手，暂时甩开烦恼，脚步匆匆地向着膳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