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阿尤布看着眼前这个如同枯木般呆滞的苍老僧人，心中五味杂陈。
有怒火。
有不甘。
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同情。
圣乔治。
美利坚硕果仅存的五阶传说之一，镇守熔火之心数十年的定海神针。
更是他这次“诛心之局”最关键的一枚棋子。
原本的计划，天衣无缝。
利用圣乔治数十年来积累的宏大佛法，以“度化”之名，在陆禾那颗霸道无匹的帝王道心之上，种下一颗名为“慈悲”与“放下”的种子。
这颗种子一旦生根发芽，便会与陆禾天魂那“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核心意志产生最根本的冲突。
届时，陆禾就算不被天魂反噬，沦为废人，也必然会道心蒙尘，从此再无寸进。
一个停滞不前的天才，便不再是威胁。
可是……
谁能想到，那头五阶虚空异兽，就这么冒了出来？！
计划，被彻底打乱了。
约瑟夫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烦躁。
他当然不认为，是陆禾凭一己之力，将圣乔治变成了这副模样。
一个三阶，再怎么离谱，再怎么逆天，也不可能击溃一个货真价实的五阶传说。
这不符合逻辑。
更不符合这个世界力量体系的铁律！
唯一的解释，就是【火焰领主】的苏醒，其恐怖的意志冲击，恰好在圣乔治与陆禾对峙的关键时刻爆发。
导致圣乔治心神失守，佛国崩塌，才落得如此下场。
陆禾，只是运气好罢了。
但无论如何，他必须知道无忧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圣乔治的状态，太过诡异了。
“醒来！”
约瑟夫低吼一声，不再犹豫。
他身后，一道模糊而威严的虚影骤然浮现。
那是一个身披战甲，头戴伊斯兰风格头盔，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王者。
传说级天魂——【萨拉丁】！
嗡！
一股无形的、霸道的、充满了征服与守护意志的恐怖力量，如同一柄精神的重锤，精准无比地轰入了圣乔治的意识之海！
这不是治疗。
这是最粗暴的外部干涉！
是以绝对的力量，强行驱散笼罩在圣乔治心头的迷雾！
呆滞的圣乔治身躯猛地一颤。
他那双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瞬间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先是无尽的迷茫，仿佛一个迷失在时间长河里的旅人。
紧接着，是极致的恐惧！
瞳孔收缩，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看到了什么世界上最恐怖的景象。
那是被“天下”、“民心”、“国运”压垮的绝望！
那是面对“大一统”宏伟理念时，自身信仰寸寸崩塌的骇然！
然而，这股恐惧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
所有的迷茫与恐惧，便如潮水般退去，最终化为了一片死寂的澄澈。
那是一种……勘破了生死，洞悉了虚无的平静。
圣乔治缓缓抬起头，看向满脸凝重的约瑟夫。
他的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甚至可以说是解脱的微笑。
“我的一切，都毁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飘，不带丝毫的痛苦与绝望，反而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约瑟夫心中一紧，但听到他恢复了神智，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要人没彻底傻掉，就有价值。
“告诉我。”约瑟夫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从陆禾进入无忧林开始，所有的一切。”
“他……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圣乔治闻言，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化。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约瑟夫，那双澄澈的眼睛里，倒映出约瑟夫身后那若隐若现的【萨拉丁】虚影。
他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开始了一段漫长的讲述。
那并不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从陆禾踏入那片塔林开始，到【火焰领主】的意志冲破佛国囚笼为止。
圣乔治的叙述，平静得可怕。
他讲述了自己如何以佛法论道，试图动摇陆禾的根基。
“……我告诉他，他斩杀的空海，只是伪佛。【阿育王】之佛法，才是大乘正统，普度众生。”
约瑟夫静静地听着，点了点头。
这是应有之意，也是计划的一环。
“……他却问我，小乘渡己，大乘渡人。阿育王杀戮百万，血流成河，方才放下屠刀。”
“这份‘慈悲’，是建立在尸山血海之上。而他晚年，国家分裂，子孙相残，饿死榻上……”
“他问我，这样的佛，究竟渡了谁？”
约瑟夫的眉头，第一次皱了起来。
他没想到，陆禾对【阿育王】的理解，竟能刁钻到这种地步。
圣乔治没有在意约瑟夫的表情，继续用那平淡的语调说着。
“我的道心，那时便有了一丝裂痕。”
“于是，我动用了‘观心之术’，想要窥探他内心的弱点，以佛法，彻底击溃他的精神。”
听到这里，约瑟夫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这才是关键！
精神层面的交锋！
“然后呢？”他忍不住追问。
圣乔治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是混杂着敬畏与茫然的追忆。
“然后……我看到了。”
“我看到的，不是他的记忆，不是他的弱点。”
“而是……一尊真正的帝王。”
圣乔治的声音变得有些虚幻。
“那里，没有佛光，没有神迹。只有无尽的山峦，和跪拜于地的亿万臣民。”
“他告诉我，何为‘天下’。”
“他又告诉我，何为‘民心’。”
“最后，他问我，何为‘国运’。”
“他说，国运，是华夏薪火，代代相传，是纵使历经磨难，也终将屹立于世界之巅的永恒信念！”
圣乔治每说一句，约瑟夫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他身后的【萨拉丁】虚影，甚至都开始微微晃动，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意志的冲击。
这些话……
这些理念……
已经超出了单纯的力量对抗，上升到了“文明”与“道”的层面！
“他……驳斥了我的佛法。”
“他说，【阿育王】的‘普度众生’，在‘大一统’的帝王意志面前，苍白无力。”
“他以秦朝奠定的千年基业，对比【阿育王】晚年国破人亡的凄凉结局。”
“他问我……”
圣乔治的声音顿住了，他闭上眼睛，身体再次轻微地颤抖起来。
“他问我，谁的道，才是真正的强国之道？”
“谁的信仰，才配得上永恒？”
“轰！”
约瑟夫只觉得脑海中一声炸雷。
他终于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圣乔治的道心，不是被【火焰领主】的意志冲垮的。
是被陆禾……不，是被秦始皇那横压千古的帝王意志，以最纯粹、最宏大的理念，活生生碾碎的！
一个三阶……
在精神领域，击溃了一个五阶！
这……这怎么可能？！
就在约瑟夫心神剧震，陷入一片混乱之际，圣乔治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眼中的颤抖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
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迷惘。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呵……”
“我明白了……”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对约瑟夫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阿育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原来，不是简单的转变。”
“何尝不是……先将曾经那个杀戮的自我，彻底毁灭。”
“然后，才能在那片废墟之上，重塑一个全新的自我？”
圣乔治慢慢地站直了身体。
他身上那股五阶传说的威压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却又更加深不可测的气息。
他看着远处那正步步逼近，让整座哥坦城都在颤抖的【火焰领主】，眼中没有了恐惧，反而闪烁着一丝奇异的光芒。
“毁掉……再重塑……”
“约瑟夫，或许，我该谢谢陆禾。”
“他毁了我的佛国，却也……给了我一条全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