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对你说》

    回到家,这天又下起了雨。

    张宅檐下雨水如帘。

    仆役们忙着晾晒淋湿的毡毯,苏福指挥抬浴桶进屋:“烧足热水,郎君要给小郎君洗尘。”

    厢房里,柏木浴盆冒着热气。

    张勤试水温时加勺凉水,苏怡抱着光溜溜的杏儿坐盆沿。

    女婴脚丫刚触水,就咯咯笑着踢起水花。

    林儿在摇车里急得伸手,奶娘忙解他襁褓。

    “先洗头。”张勤用棉帕蘸香皂水,轻揉杏儿胎发。

    孩子仰头躲闪,水珠溅到他衣服上。

    苏怡笑骂:“瞧你爹这身衣裳,快成抹布了。”

    忽见林儿啃自己脚趾,忙拉开:“这小祖宗,洗澡还加餐?”

    张勤托着杏儿后背漂洗,女婴如蛙游动,小手拍打水面。

    洗到腋窝时痒得扭身,带翻木瓢。

    林儿见状模仿,竟从盆沿滑坐水中,呛得咳嗽。

    苏怡急拍儿背,张勤却笑:“这小子,自个儿学会潜水了。”

    更衣时闹得更欢。

    杏儿抓着干布不松手,林儿光屁股往榻下爬。

    张勤用大布巾裹住儿子:“小泥鳅还想溜?”

    苏怡给女儿系肚兜,杏儿却揪她簪子。

    夫妻俩手忙脚乱,好容易穿戴整齐,双胎并排躺着蹬腿。

    窗外雨点渐歇,小禾端来姜汤。

    张勤喂杏儿时,孩子噗噗吐泡泡。

    苏怡搂着林儿哼小调,儿渐渐合眼。

    烛光里,张勤忽见妻子鬓角沾着皂沫,伸手拭去:“秋凉时,带孩儿去渭水看芦花。”

    苏怡倚在他肩头轻笑:“那时杏儿或许会走路了。”

    亥时中,乳母先抱走熟睡的林儿。

    张勤收拾澡盆,见水上漂着林儿掉落的胎发。

    他小心捞起晾在窗台,那卷曲的细发在灯下泛着淡金,如这雨夜最柔软的纪念。

    张宅东厢烛影摇曳。

    杏儿在摇篮里辗转哼唧,张勤俯身轻拍襁褓。

    窗外夜雨又起,淅淅沥沥。

    他忽哼起一段调子,音律柔缓如溪流。

    苏怡正缝补林儿的小衫,闻声停针。

    这曲调不似坊间乐坊任何腔派。

    你睡着了手掌紧握”

    “脸颊上有浅浅酒窝”

    “在这一刻我看着你”

    “好多话想说给你听”

    “如果明天你就长大很多...”

    张勤用掌心轻抚杏儿额头,接着轻唱。

    “我会不会觉得不知所措”

    “你不再想让我牵你的手”

    “每天盼望从我掌心挣脱”

    “你也会爱上一个人付出很多很多”

    “你也会守着秘密不肯告诉我”

    音调往复盘旋,似春风绕梁。

    女婴渐止咿呀,黑眸映着烛光追随父亲翕动的唇。

    苏怡搁下针线篮:这调子...似江南采莲谣,又带蜀地山歌的转音。

    张勤将杏儿搂近些。

    “在一个夜晚倚着我的肩”

    “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一整夜”

    “和你一样我也不懂未来还有什么”

    “我好想替你阻挡风雨和迷惑”

    ......

    “如果明天你就长大很多”

    “我会不会觉得不知所措”

    “你不再想让我握你的手”

    “每天盼望从我掌心挣脱”

    每遍尾音稍变,如露珠滚荷叶。

    杏儿小手抓他衣襟,咿呀学舌。

    苏怡忽然眼眶发热。

    这曲中一些话语,并非唐时官话,倒像极远的异乡口音。

    杏儿竟咯咯笑出声。

    苏怡学着张勤的强调也唱了一遍。

    曲终时,孩子酣然入睡。

    苏怡轻触丈夫袖口:“这歌...似藏了许多故事。”

    张勤掩好女儿被角:“要是孩子长大了,我有些感慨啊,你说孩子长大了还会不会跟父母亲。”

    “我曾听家中族老说孩儿开蒙后便要住外院。

    苏怡声音闷在夜色里,今天跟王妃聊起也说,承乾殿下,五岁见娘亲都得提前禀告。

    张勤伸手探进摇篮,杏儿无意识攥住他食指。我每日教她认两个字。

    他拇指轻蹭女儿掌心,头一日教,第二日教。”

    “等会写全家名字,就让她在咱们卧房窗纸上描红。

    苏怡掀被躺下,林儿的襁褓带缠在她腕上。

    前日见裴尚书家嫁女,新娘子哭得钗环都歪了。

    她突然侧身,若杏儿将来...

    杏儿将来爱嫁便嫁,不爱嫁我养她一辈子。

    张勤截住话头,手指仍被女儿攥着。

    你看隔壁胡老伯的闺女,三十岁还管老爹要钱买胭脂。

    更鼓闷响穿过雨帘。

    苏怡忽然轻笑:你今日唱那曲里阿爹的杏儿最高,调子怪,词倒是实在。

    她脚踝碰到丈夫小腿,等林儿会跑,你带他爬终南山可好?

    带两个都去。张勤抽回发麻的手指,杏儿采药,林儿捉虫。”

    “你就在山下煮茶,咱们偷得半日闲。

    黑暗中,苏怡的呼吸渐匀。

    张勤望着帐顶浮影,想起前世老爸总说孩子长大就飞了。

    他轻轻转身,把妻子散落的发丝拨到枕后。

    这次定要看着杏儿林儿慢慢长,长成能回头对爹娘笑的大人。

    窗纸透过月光,杏儿在梦里咂嘴,仿佛尝到了终南山的野莓味。

    烛芯爆了个灯花。

    苏怡翻身面朝丈夫,手指轻扯他中衣带子:郎君方才哄杏儿的调子,倒比琵琶弦还软。

    张勤捉住她手腕,低笑:想听星星还是虫儿?

    要那个...虫儿飞的。苏怡把脸埋进他肩窝。

    张勤屈指轻叩床栏,哼起前世记忆里的原曲: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苏怡忽然抬头:这词儿...‘天上的星星流泪’?

    她指尖无意识绞着帐幔流苏,听着教人心尖发颤。

    张勤继续轻唱: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

    歌声在冷风吹处转柔,恰似夜风拂过窗纱。

    夜愈深,他音调渐低。

    苏怡眼皮发沉,含糊道:‘只要有你陪’这句...倒像月下盟誓。

    呼吸渐匀时,呢喃着:这曲调似胡旋舞,词却很白话。

    张勤拇指抚过她眼睑,将最后两句唱得如耳语: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待妻子熟睡,他望着帐顶轻哼尾声,窗外晓光微露,两只夜蛾黏在纱帐上,恰似曲中成对的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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