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动之,则万民唾

    戌时,东宫偏殿烛火摇曳。

    太子李建成望着张勤远去的背影,指尖轻叩案上密报。

    “二郎,你以为崔氏真敢动朝廷钦封的县公?”

    秦王李世民解下佩刀掷在沙盘边:“他们不敢明着来。”

    “去岁郑元璺之子强占民田,御史弹劾三日便不了了之——这些世家最善阴损手段。”

    他抓起代表崔氏的黑旗插进范阳,“不如我明日遣人给崔弘度递话?”

    “不妥。”李建成提笔在《百家姓》副本上画圈,“此时警告反显朝廷心虚。不若...”

    他忽然停顿,转头问詹事,“去岁博陵崔氏有几个子弟参加科举?”

    詹事呈上名册:“进士科两人,明经科五人,皆在候补。”

    太子轻笑:“让吏部压着他们的铨选。崔弘度是聪明人,自会明白。”

    詹事摇头:“这般太温吞!不如让将士带兵‘操练’,‘误闯’崔家在终南山的别院。”

    “就说追捕逃奴,吓破他们的胆!”

    “胡闹!”太子皱眉。

    “你要让天下人说朝廷纵兵欺压士族?”

    他取过张勤留下的活字工艺图。

    “不如将此物抄送秘书监,昭告天下此术乃朝廷所创。”

    秦王忽然正色:“大哥,孤倒觉得暂不宜声张。”

    “且看他们查到哪步...若只到将作监便罢,若真摸到张勤身上...”

    他拇指在刀鞘一推,露出半寸寒光,“孤的玄甲军,正缺个巡营的由头。”

    更鼓声起,太子最终拍板:“先观其变。让百骑司盯紧崔郑两家的动静。”

    他指詹事,“今日之事,你也保密,不得胡言。”

    又接着道,“明日奏请父皇,调张勤兼修国史馆,赐出入宫禁令牌。孤倒要看看,谁敢动父皇近臣。”

    当夜,一骑快马驰出朱雀门。

    而崔府书房里,崔弘度正对烛火端详一方新墨,忽见墨锭上刻着细如蚊足的小字。

    “农医利民,兰蔻便民。动之,则万民唾。”

    他手一颤,墨锭落案碎成数截。

    ......

    张勤踏着夜露回府。

    韩老伯提着灯笼候在门廊,见他面色如常才松口气:“郎君,东宫可派了护卫?”

    张勤解下披风:“明日有金吾卫过来,说是护卫书局编修。”

    他径直往东厢产房去,见林素问陪同着苏怡正对灯缝制婴孩衣裳。

    苏怡见丈夫归来时长舒一口气,便知那副精心表演的惶恐,已然奏效。

    产床头新悬了枚鎏金铃铛,铃绳缠着红绸。

    “师姐,酒精还够用否?”

    张勤打开药柜清点,“参片需再切薄些,产妇含服不噎喉。”

    林素问指墙角陶瓮:“按你说的,烈酒蒸过三遍。孙婆婆今早送来的老参,已切成蝉翼薄。”

    她忽然压低声音,“午后有辆青篷马车在街口转了两圈,车帘绣着博陵崔氏的缠枝纹。”

    张勤面不改色地继续摆弄银针:“无妨,太子赐了出入宫禁的腰牌。”

    他取出一套新磨的柳叶刀,“若遇难产,用此刀剖宫。”

    “刀刃用蒜汁泡过,比煮烫更防脓。”

    更鼓响时,苏怡扶着腰进来,见丈夫在灯下校验婴儿秤。

    “郎君今日回来得晚。”她指着秤盘上的铜码,“这秤星刻得细,稳婆说能称清双胞胎的份量。”

    张勤调整着秤杆:“明日让铁匠打副小镊子,取脐带结扎用。”

    夜深人静,张勤独坐书房。

    他拉开暗格,取出个紫檀匣。

    里面是火药的配方、火铳及其各部零件的图纸以及淬毒的银针。

    指腹摩挲着纸张,终究原样放回。

    转而铺纸研墨,开始画可拆合的双婴摇篮图。

    次日清晨,秦王派的两个玄甲老兵准时到来。

    脸上带疤的那个叫赵鼎,巡视时总捏着三枚铁蒺藜。

    另一个独眼的老钱,蹲在厨房宰鸡的手法比稳婆还利落。

    张勤给他们各备了套书局杂役的灰布衫。

    午时太医署送药来,多出两包安神散。

    送药吏低声说:“周署令让加的,说孕妇忌忧思。”

    张勤会意,将药混入产房常备药材中。

    他特意让韩老伯在院墙四周种上带刺的作物,说是给孕妇补血,其实枝条能绊夜行人。

    二月春光里,张宅表面平静如常。

    仆役照常晒制药材,苏怡每日在廊下散步,林素问带着医女演练接生流程。

    只有夜深人静时,张勤会轻触窗棂上暗设的铜铃,铃绳连着他枕下的短刃。

    这日他随师姐检查时,忽对师姐和苏怡笑言:“若孩儿出生那日,有一丁点难产迹象,你们就摇这金铃。”

    他指着产床头的铃铛,“铃响三声,我就进来协助师姐,动刀子。”

    苏怡抚着高耸的腹部浅笑:“那妾身可得盼着生得顺利,你进来,对你不吉利。”

    “胡说,我可不信这些有的没的,怡儿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

    平康坊,翠微阁,顶层。

    博陵崔氏家主崔弘度从袖中取出锦盒,推至紫檀案中央。

    盒中黑绒衬底上卧着块断成两截的松烟墨,断裂处露出细如蚊足的刻字。

    “昨日夜里,东宫赐墨。”崔弘度指尖点着“农医利民,活字泽世”八字。

    “墨锭在掌中无故自裂,现出此谶。”

    荥阳郑氏郑元璺倾身细看,脸色骤变:“这是...太子笔迹?”

    赵郡李氏的李慎用银簪轻拨墨块:“‘动之,则万民唾’,好毒的言语。”

    他抬头环视众人,“不必查了。纵活字真是张勤所献,此人动不得。”

    太原王氏王珪突然拍案:“那日前脚刚议及深查,后脚东宫便递来警告。诸位不觉得太巧?”

    他阴冷的目光扫过在场七人,“在座中,恐有传话的雀儿。”

    清河崔氏的崔明远指节叩桌:“当日云来楼聚会,除我五姓七望,唯有跑堂杂役出入。然则他们又岂会传话至东宫。”

    他忽然盯住李慎,“德昭兄,听闻你家族弟近日补了东宫典膳丞?”

    李慎冷笑:“明远兄何不先查自家?你崔氏三房的女婿,现就在秦王府任录事参军!”

    郑元璺忙打圆场:“莫要内讧!说不定是那张勤自己察觉...”

    “不可能。”崔弘度截断话头,将墨锭碎屑扫入香炉。

    “那日聚会前后,我派人盯了张宅三日。只见太医往来,未见异动。”

    炉灰腾起青烟,他幽幽道,“问题出在咱们中间。”

    众人一时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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