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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脱罪

    苏遮月站在牢门边,见着狱吏走得没影了,才转身回来,在矮凳上缓缓坐下。

    当真是谢染出事了。

    其实那日审讯时内监问起北宁王府和谢府的事,苏遮月心中便有隐隐猜疑,只是不敢往坏处想,可方才袁珂所言,显然是证实了。

    却也难怪,若不是北宁王妃这等高贵身份,底下官员又如何会这般严慎对待,从上到下,抓来那么多人,关押在牢里,一轮复一轮的审问,俨然要彻查到底的样子。

    苏遮月又不免想到虞戟,他与谢染新婚夫妻,本该是喜庆欢愉、缱绻燕尔的日子,却骤生变故,也不知此刻是如何焦心担忧。

    偏偏自己受了无辜牵连,落在这大牢里,自顾不暇,更无从相帮。

    桌上一盏油灯,烛火幽幽,将她的身影映在牢墙上。

    苏遮月出了会儿神,直到牢卒提着桶,将饭食送来,大声喊起了人,方才醒过神来。

    她走过去,把饭食从牢门上的孔洞里接了。

    今日是盐豉汤和肉饼。

    苏遮月刚想着今日的伙食怎地比之前好了不少,然而吃了两口,便即蹙起眉头。

    原来这肉饼是干硬的,如石块一般,而那汤,外头瞧着甚好,喝来却有股难言的腥味,叫人只欲作呕,竟还不如之前的米粥和馒头。

    苏遮月心知此时此地没法由她挑三拣四,但努力试了几口,都难以下咽,胃中更是隐约泛酸,这时想到袁珂之前说送了干粮,便将碗筷放下,寻了那包袱出来。

    方才狱吏没有查验这包袱,只是瞄了一眼,应当袁珂打点过,为她通融了一二。

    苏遮月拆开包袱,入目却是一本蓝皮旧书,压在衣裳上。她微微一愣,莫不是袁珂怕她在牢中苦闷无聊,拿了书与她来消解么?

    苏遮月疑惑着打开,许是纸张放久了相黏,她一下打开,便翻至最后,见是什么“凤凰来仪,麒麟屡出……”,又有“圣策神机,仁文义武”,似乎是什么歌功颂德的话本唱词一类。

    苏遮月将那些黏起来的纸页轻轻分开,翻到最前,看到唱词里的崔老夫人,红娘,莺莺,不由一愣。

    这……是西厢的话本?

    早先在闺阁里时,苏遮月便看过这出戏。彼时她少女慕艾,春心萌动,只觉得心驰神往,也正是因为这些撩人心弦的词调,后来李祁出现时,她便将他当作那位对莺莺一往情深的张生,才铸成大错。

    虽对旧人旧事已然释怀,但见着这些缱绻浓情的唱词,她的心绪仍不由低落下来。

    这书不是新本,上面有褶皱痕迹,像是被人翻阅了许多遍,只怕是袁珂无疑。

    苏遮月不免又想起之前在永寿园里那些仆妇对袁珂的闲言碎语,当时未遐深思,此时却想到大抵女子都是一般苦处,如何甘心守着亡夫,任由容颜老去,寂寂终老呢?

    苏遮月将书册合上,放在一旁,又取出下面的衣裳来。

    看着像是浆洗过的旧衣,用的是最寻常的粗布料子,衣襟上上头还打了几个补丁。

    苏遮月方才还担心若是丝绸衣裳,在狱中穿太过惹眼,徒生是非,没想到袁珂倒是提前为她考虑周全了,不由地更生了几分感念之情。

    包袱底下还有一个六角食盒。

    苏遮月打开盒盖,一股淡淡的甜香袭来。

    正是袁珂准备的糕点,精巧细致,一枚枚摆在盒子里,引人食欲。

    对比牢卒送来的还夹着石子的米粥,粘着灰尘和手印的馒头,几乎是一个天一个地。

    若是从前,袁珂送来的东西苏遮月必定不敢吃,但此刻她对袁珂的戒心已然消解,况且袁珂要害她,实不必费力。

    她手上捻起一块翠色糕点,正要张嘴,忽然外头“郎当”一声。

    脚步声随之传来。

    苏遮月以为是牢卒来收碗碟了,急忙把糕点放回,盖上盒盖,连着包袱一道放到床角,遮掩住了。

    刚一转头,便看到两个高大的狱吏站在了她的牢门边上,正要开锁。

    苏遮月心里一跳,强作镇定,快步走过去。

    这两个狱吏是生面孔,开了牢门,当先走进来的一个拿着铁链镣铐,比之前还要粗沉,命令道:

    “把它戴上,出来。”

    苏遮月愣了愣,不敢多问,将手链脚链都拷上,跟着出了牢门,这套镣铐起码有三四斤的分量,平地行走尚且吃力,待向上走石阶时,几乎如同苦力一般。

    走不到一会儿,苏遮月便感觉脚腕上已磨出了血,疼痛非常。

    她不敢迟滞,忍着向上迈步,原以为会很快转到原先的审判厅去,却没有想到那狱吏带着她一路向上,竟走完了全部石阶。

    左右一盏油灯,深黑色的监牢大门出现在眼前,饶是苏遮月再冷静,也不由生出一点欣喜的盼望。

    黑沉的铁门在面前打开,一道灼热的阳光刺了进来,苏遮月下意识地挪开目光,闭了闭眼。

    外面正是午后,晴空万里,烈阳当头。

    苏遮月已被关了有五六天,面对这酷热的阳光,头一次不敢厌烦,甚至心生欢喜。

    “快走。”那狱吏回头,扯了下链条。

    苏遮月被牵引着踉跄往前,不敢再分神。

    目下无绿树遮挡,烈日灼灼地照在头顶,苏遮月很快便出了一身汗。

    穿过一片空地,到了后头一间宽大的堂屋前。

    窗户紧闭,屋门也紧闭,门外只一个卫兵守着,头先那狱吏先走了过去,与那守卫略作招呼,便将屋门推开。

    苏遮月跟着走了进去。不知是屋门紧闭的缘故,刚一进去,她就感觉到一阵阴寒的凉气。

    “过去认下。”那狱吏朝她吩咐道。

    认人?

    苏遮月顺着他的目光往看去,见靠墙边是一张窄床,上面像是躺了个人。

    旁边还有两个人,一个头戴黑布巾,作下吏打扮,正在水盆上擦手,另一个正坐在边上,在桌上铺开了纸笔,正埋头写着什么。

    苏遮月拖着脚链慢慢往前。

    看到她过来,这两个人都停下动作,瞧着她。

    苏遮月不知情由,走到那窄床边上,看清上面的人那一瞬间,几乎是吓得直接倒退两步,

    “啊!”

    外头那股烈日的火气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因为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尸体。

    脸皮像是被泡涨大了一圈,眼部完全肿大,这么圆睁着,苏遮月刚一过去,就和他那灰白的眸子相触,仿佛被死人盯住了,几乎是魂飞魄散。

    那狱吏将她拽到前面:“仔细看看,是不是那日托你送药的陈四?”

    陈……陈四?

    苏遮月一阵悚然,心惊肉跳地走过去,再次看到那尸体的脸,仍叫她忍不住避开目光,难以直视。

    这张脸是十分不好认的,由于面皮泡涨发肿了,很难看出原本的样子。

    若不是狱吏指明,苏遮月完全看不出这具尸体会是陈四,但瞧他身上,衣裳却是荣和堂的伙计打扮,

    “好像……好像是……”苏遮月犹豫着,低声补充:“当日天色很黑,我没有……”

    她话没说完,边上那写字的差吏便出声道:“既然认好了人,那赶紧把供词签了,在这儿盖个手印。”

    那狱吏便把苏遮月带到桌前。

    苏遮月见着桌上供词,却是她当日所说无误,虽然心中有数不清的困惑,还是盖上了手印,正要离开,忽见边上还有一张纸,写着“死者陈四,腹内绞痛,失足落水而死”,不由一愣,

    “陈四他是落水死的?”

    她一出口便知自己多问了,只怕差吏又要斥她多嘴,不过这回边上那洗手的人倒是有闲心与她说,

    “没错,陈四的尸体已经剖了腹,验明他确实患有陈年旧疾,当日腹内肠绞,一朝发作失足落到了河里,由此丧了命,与你的证词也都对的上。”

    苏遮月却有些想不明白:“……但是,那荣和堂……”

    边上那书吏再次抢断她道:“荣和堂并无罪责,只是受了无辜牵连,正好赶着主事的掌柜外出查账,昨日已然回来,澄清了始末,待三位大人审问完毕,荣和堂便脱罪了。”

    脱罪了?

    苏遮月更是惊疑,忍不住追问:“但是那名伙计甘六呢?他不是逃跑吗?”

    那书吏将手上文书合上,冷淡道:“那甘六和此事更无干系,不过是私自倒卖药材,怕被抓才预先逃跑罢了。”

    只是这样?苏遮月还想再问,那狱吏却等得不耐了:“好了好了,问这么多做什么?快走。”

    苏遮月被他扯了铁链,只好跟着回了牢房。

    她在牢房里默默坐下,等吃了饭食,便躺到了草席上,却是再也睡不着。

    她是受荣和堂牵连的人,荣和堂即将脱罪她本该觉得庆幸,可此刻却没有半点轻松的感觉,反而疑惑重重。

    脑海中忽然又浮现那张死尸的脸,那阴白的眼球,此刻在这漆黑阴冷的监牢里,闭上眼时,那股说不出的余悸竟又从后背爬了上来。

    苏遮月蓦地睁开眼,起身过去油灯,灯火亮起的时候,那可怖的脸方才从她的脑海中散去了些。

    她见着烛火晃晃,微微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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